(第二十一講)
請大家打開講義第三十七面:己五、無為法
本論正宗分,主要是分成兩大科:第一大科是解釋「何等一切法」,第二大科是解釋「云何為無我」。
在第一大科當中,廣泛的說明一切法的差別相─「何等一切法」。本論論主天親菩薩立一百個法,來解釋宇宙萬法的生起和變化。這一百個法分成了五類:第一是「心法」,第二是「心所有法」,第三是「色法」,第四是「心不相應行法」,第五是「無為法」。前面四個都是屬於有為法,最後這一科是介紹「無為法」。看論文:
[第五,無為法者,略有六種:一、虛空無為。二、擇滅無為。三、非擇滅無為。四、不動滅無為。五、想受滅無為。六、真如無為。]
首先標出「無為法」的種類,總共有六種。我們看蕅祖的註解,分成兩科來說明:第一科是「總標」,第二科是「別釋」各別解釋這六種無為的差別,先看「總標」解釋什麼叫作無為。
『上之四種色心假實,皆是生滅之法,名有為性。無此有為,假名無為,非更別有一個無為之法,在於有為法外,而與有為相對待也。故云:「但是四所顯示。」然為既無矣,尚不名一,云何有六?正由是四所顯故,不妨隨於能顯說有六別。』『上之四種色心假實,皆是生滅之法,名有為性。』
這一段先把前面所介紹的四種「色心假實」諸法:「色」是指色法,「心」是指「心王」與「心所」法;「假法」跟「實法」,《唯識學》的定義是說:假設它是由業力所變現的境界,所謂「因緣變」,過去的善惡業力所變現的境界,或者是色法、或者是心法,都是屬於「實法」。假設境界的出現,是由我們第六意識「分別心」所創造出來的,這個叫「假法」;二者是有差別的。
總之,色心當中有假法、實法,就看它是「因緣變」,或是「分別變」來決定。但是不管是「因緣變」,或是「分別變」,都是屬於造作的生滅之法,有生、有住、有異、有滅;因緣和合即生起,之後產生各種變化,或者增加、或者減少,最後消失掉,這都是有為法,而「有為法」就是一種生滅之法。
『無此有為,假名無為,非更別有一個無為之法,在於有為法外,而與有為相對待也。故云:「但是四所顯示。」』至於「無為法」的安立,是說當我們把色心生滅的境界,把它停下來,不管用什麼方法把它停下來,顯出寂靜的狀態,我們安立作「無為」。換句話說,不是另外有一個獨立自主的法叫「無為法」,不是, 而是就著「有為法」的生滅相停下來,安立作「無為」。「在於有為法外,而與有為相對待也。」所以說它是『四所顯示』,是前面四個「有為法」表現出來的一種寂靜狀態,安立作「無為」。
這句話道理比較深,我們先講一個譬喻比較容易了解。好比說我們可以把一個人分成兩種狀態,第一個是他覺醒的時候,有很多的造作,比如工作、上課、拜佛、誦經,乃至於吃飯,都是屬於生滅、有為的境界。但是當他累了、睡覺了,這時候身體都不能動,進入一種寂靜的狀態;雖然是同一個人,卻有兩種狀態,一種是生滅狀態,一種是睡覺狀態,就著他生滅的狀態,我們安立作「有為法」,就著他睡覺寂靜的狀態,安立作「無為」。
我們的真如佛性也是如此,它隨順造作的因緣,現出各式各樣的有為法,有雜染法、有清淨法;雜染法跟清淨法開展出來,又是各式各樣。真如佛性也能夠依止無為的因緣現出「無為法」,不過,後面講到的這六種無為,大致上是由兩種因緣而成就的:
第一種是依「禪定」而現出的無為法,這多數都是屬於外道。外道修習禪定、隨順禪定的因緣,也能夠顯出相似的寂靜狀態,也是可以成就無為。另外一種,不但是有禪定,還要有般若波羅蜜─「定、慧等持」才能顯示無為法;這是佛教的無為,不論是小乘、或是大乘的無為,都必須要有禪定跟智慧。總之,「真如」由於禪定跟智慧的因緣,也能夠顯現無為的狀態。就是同一個「真如」,但是因緣不同,而現出有為、無為。換句話說,這兩個都不是有獨立體性的。
『然為既無矣,尚不名一,云何有六?正由是四所顯故,不妨隨於能顯說有六別。』「為」就是造作,既然連造作的因緣都沒有,是一種寂靜的狀態,「一」都不可得,怎麼會有「六」種無為呢?『四所顯故』,它是借前面的心王、心所、色法、不相應行,四個有為法的變化而顯現出來的。所以不妨隨於能變現的這方面來說,而安立「無為法」的六種差別。因為能變現的心王、心所各式各樣,所以就約著能變現的差別性質,而安立六種差別,但是它的體性還是我空、法空的真如,不是有一個獨立自主的法叫「無為」法,它也是由因緣所顯現。
這是介紹「無為」的安立,是離開了生滅狀態,顯現一種寂靜的狀態;這是「總標」解釋無為的狀態。以下解釋無為的差別相貌。在憨山大師的《百法》註解中,他的意思是說:第一個「虛空無為」是總相,第二、三、四、五、六是別相。
[一、虛空無為者:非色非心,離諸障礙,無可造作,故名無為。]
這裡的「虛空」是一個譬喻,以虛空來作譬喻。這「虛空無為」具足三個特性:
一、「非色非心」:「無為」它不是「色法」,所謂「色法」是指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的境界。禪宗有一句話說:「覓即知君不可見,不離當處常湛然。」是說我們想要找出「真如」這種無為的境界啊,「覓即知君不可見」,你用眼睛去看、耳朵去聽,找不到的,它不是色法、不是見聞覺知所能夠攀緣的境界,你的見聞覺知不能夠達到第一義諦的境界,不可以,所以說「覓即知君不可見」。但它也不是斷滅的,「不離當處常湛然」,無論你是凡夫或是聖人,這個無為法都是存在的,「湛然」就是很光明、很明顯的現前。它不是「色法」,不是見聞覺知所能夠明瞭的境界;但也不是「心法」,不是八識心王以及它相應的心所;八識心王跟心所都有「能、所」,無為法的境界沒有「能、所」,兩者不同。這是無為法的第一個特色「非色、非心」─不是色法、也不是心法。
二、「離諸障礙」:凡夫的色心諸法,有三種障礙:煩惱障、業障、報障。「煩惱」活動的時候─煩躁擾動會惱害身心,所以說是障礙。其次是「業障」,如果造的罪業太重,這些惡的業力也會障礙你,你想往生極樂世界不可能,你想往生到天上也不可能,如繩繫縛,使令你不得自在。第三「報障」,果報體也是一種障礙;我們在三界得一個果報,就一定要受老、病、死的折磨,當你生病的時候就痛苦了,就一定要去看醫生。在無為的境界裡,沒有這三種障礙,所說「離諸障礙」,沒有煩惱、業力、果報的障礙。
三、「無可造作」:無為法,它是沒有造作的相貌,它不造善業、也不造惡業。
這三種特性:『非色非心,離諸障礙,無可造作,故名無為。』先把「無為法」做一個攏總解釋,它的總相是這樣的。那麼以虛空來作譬喻,因為虛空就是「非色非心,離諸障礙,無可造作」。像《楞嚴經》上說,一座很大的山,你把這座山挖了一個大洞,虛空也不會增加;你說我挖得愈多、空的地方愈多?不是的;山增高了,虛空也不減少;山減少了,虛空也不增加;虛空有這種無障礙的境界,因此把它比喻作「無為法」。
佛陀在《般若心經》中,解釋一切法的空相─無為空性,說出了幾個相貌:「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一切法畢竟空,沒有生滅相 ─「不生不滅」,沒有生起、也沒有消失。「不垢不淨」─你造罪業,不會染污它;你造善法,也不會讓它更清淨。「不增不減」─ 它在凡不減、在聖不增;凡夫的境界,真如不會減少;成就佛道,真如一點也不增加。世法的增減、染淨、生滅,這些相貌都沒有;我們願意不願意承認是一回事,它的本來相貌就是這樣。所以才說「無可造作,故名無為。」它無形無相,不會有生起、變化,或者消失的相貌。
這裡用「虛空」來比喻很恰當,虛空就是這樣,不管你在虛空中怎麼造作,蓋了十棟房子,虛空也不減少,你把房子拆掉了,虛空也不增加,就是這種境界──「離諸障礙,無可造作,故名無為」。
這一段總相,先把「無為」作一個攏總說明,以下各別解釋無為差別相貌。下面五個別相,分成兩類:第一是「擇滅無為」,第二是「非擇滅無為」。這也是無為的兩大相貌,一個是因為「擇滅」而顯現,一個是「非擇滅」而顯現。
所謂「擇」就是「智慧」,也就是「抉擇」─ 般若波羅蜜的智慧;「滅」是指「無為法」。為什麼用「滅」呢?就像火燃燒得很熾盛,火有時候變大、有時候變小,把這個火熄滅了,而得寂靜的狀態,叫作「滅」。這種寂靜 ─「滅」的出現,有兩種因緣:第一個是因為智慧的揀擇─我空法空的智慧,另一種不是智慧所成就的,看以下解釋:
[二、擇滅無為者:正慧簡擇,永滅煩惱,所顯真理,本不生滅,故名無為。]
所謂「正」就是「不顛倒」,凡夫的思想是顛倒的─非有計有;五陰身心畢竟空,無我、無我所,卻執為有一個「我」,這叫顛倒,這樣的思想與無明相應。而「擇滅無為」是正確、不顛倒、合乎諸法實相的智慧─是依於我空、法空智慧的簡擇,息滅了三界煩惱,顯現本不生滅的真理,故名「無為」。這是佛陀聖弟子所成就的,無論是二乘行者、或是大乘行者,所證得的無為,皆不共於外道,是依般若波羅蜜,破壞了煩惱而顯現的。
[三、非擇滅無為者:復有二種:一者、不由擇力,本性清淨,故名無為。二者、有為緣闕,暫爾不生,雖非永滅,緣闕所顯,故名無為。]
「非擇滅」是說無為的現前,不是依止智慧所顯的。又分為以下兩種:第一種情況是『不由擇力,本性清淨』:是說我們的自性本自清淨,無論造了多重的惡業,它還是清淨本然;雖然這種清淨還沒有開顯,不能受用,但是其體本來清淨,不必經由無漏之智慧方顯,故名「無為」。
禪宗有一則公案說:有一位禪師去頂禮一位老和尚,那位老和尚很謙虛說:「莫禮老朽」,你不要頂禮我這老朽啊,這個色身是會老病死的!對方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回答說:「禮非老朽者」,我不是頂禮你的臭皮囊,是頂禮臭皮囊當中,那個不老、不病、不死的「非老朽者」,就是指清淨的真如佛性,所以說是「禮非老朽者」。所以「不由擇力,本性清淨,故名無為」,這樣講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有無為,本性清淨,也可以說是無為,換句話說,從本性的境界來看,那是沒有煩惱,沒有罪業,沒有果報,人人都有清淨無為的本性。
第二個『有為緣闕,暫爾不生,雖非永滅,緣闕所顯,故名無為。』這種無為是依止「禪定」而安立的,四禪八定。『有為緣闕』,是說一切有為法,皆是仗因托緣而生起的,如果欠缺了因緣,自然就處在「無為」中。好比外道或是佛弟子,在禪定的境界中,有為法的因緣暫時停下來,因為入了禪定以後,跟外面的境界就沒有接觸,只有第六意識的獨頭意識而已,前五識都不活動了;在這種雜染因緣缺乏情況下,整個煩惱、業力、果報暫時不生起來;雖然不是永滅,但是「緣闕所顯」,也可以暫時安立作「無為」。
總之,「非擇滅無為」有兩種意義:第一個是從本具的佛性來觀察,可以說它是非擇滅。雖然我們沒有般若波羅蜜,但心中還是有無為法,因為其體本自清淨。第二個是因為緣闕不生,好比依止禪定的力量,使令煩惱跟業力不動,這樣也可以安立作無為;不像前面「擇滅無為」,必須具備禪定與般若波羅蜜智慧,方能顯現。
「擇滅無為」與「非擇滅無為」,都是屬於無為法,一個是佛弟子專有的,一個是通於凡夫以及聖人,這個是不同的地方。所以無為法大致上分兩種,一種是般若波羅蜜相應的,一個是禪定波羅蜜相應的。這兩個又開出三種無為法:第一個「不動滅無為」多數是外道修的;第二個「想受滅無為」是小乘行者;第三個「真如無為」,才是真正的大乘無為。我們由淺入深,來看這三個無為法。
[四、不動滅無為者;入第四禪,雙忘苦樂,捨念清淨,三災不到,亦名無為。]
「不動滅無為」,大多屬於外道的修法,也就是「非擇滅」─ 依止禪定的力量而生起的。之所以安立作「不動滅」,它的境界就是「不動」;那為什麼叫「滅」呢?因為他的身心暫時不動,這種不動狀態主要是指進入第四禪。
其實是這樣的:我們凡夫的心動來動去,有時候想善、有時想惡,有時在三寶的境界活動、有時跑到五欲的境界去,就是到處去攀緣、遊蕩。而修禪定的人,他就把這一念心給攝持住,讓心安住在一個所緣境上,不動;不讓它跑到善的境界去、也不讓它跑到惡的境界去,就是不動 ─「心於所緣,專一安住;心於所緣,相續安住。」這時候內心明靜不動,從「未到地定」進入到初禪。
初禪一現前,「尋伺喜樂,心一境性。」內心還有微細的尋伺,還能夠做某方面的思惟觀察,就是「覺觀尋伺」。因為內心寂靜的關係,就有三昧樂─有喜、有樂,所以進入初禪也稱為「離生喜樂」;但是雖然有喜有樂,還是保持「心一境性」,這個喜樂不會干擾他的寂靜。可是他觀察到尋伺的覺觀,會干擾禪定,於是就呵責「尋伺」;尋伺不活動之後,就從初禪進入到二禪 ─「定生喜樂地」。這時候禪定轉深,尋伺不活動,內心沒有「覺」也沒有「觀」,完全是寂靜的狀態,就是喜跟樂。
在二禪的禪定當中,他又觀察「喜」的波動太厲害了,又把「喜」給捨掉了,就進入到三禪 ─「離喜妙樂地」。其實有為法當中,三禪的境界最快樂,綿延不斷的安樂境界現前,而且這種快樂不像凡夫的五欲樂是局部的,它是週遍身心。但是眾生都是這樣,也是常者生厭,快樂的東西享用久了,就不快樂了;因為不快樂,所以希望能夠再寂靜下去。他歡喜寂靜,快樂也是一種疲勞,所以又呵責這個「樂」,「樂」被他一呵責,又停下來,就進入到四禪 ─『雙忘苦樂』。
這時候內心─第六意識有五種感受「苦、樂、憂、喜、捨」,痛苦的感受沒有了、快樂的感受也沒有了,憂喜都沒有,內心就是「捨受」。進入第四禪,他的內心就是無苦亦無樂、無喜亦無憂,內心既不快樂、也不痛苦,就是寂靜住,這就是「雙忘苦樂」的境界。
其次,『捨念清淨』,「捨」是什麼呢?是指「離樂無悔」。因為三禪實在太快樂了,我們凡夫還沒有入聖道,你把五欲的樂棄捨了之後,有些人會感到「憂」;離開快樂還沒有得到禪定、佛法智慧功德之前,會有一種憂悔的感覺。但是得四禪的人,他不會憂─離樂無悔,不後悔,就是「捨」。所以這個「捨」不是「捨受」的捨,是「行捨」─ 平等正直,無功用住;捨掉了三禪的妙樂,而不後悔,叫「捨」。
所謂「念」,是指內心明靜不動,猶如止水,明瞭性特別強。在四禪八定當中,四禪的念力最強;前面的三禪,定力都不深,初禪有尋伺的干擾、二禪有喜心的干擾、三禪有樂心的干擾,到了四禪,尋伺、喜、樂,這些干擾波動全都停下來了。
至於四空定─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雖然定力很深,但是明瞭性卻已經闇淡了。在《法界次第初門》中,智者大師說:「四空定」的天人,如癡如醉,就像一個人喝醉酒一樣,為三昧酒所醉,雖然說禪定很深,但是沒什麼明瞭性,不能生起我空觀、法空觀,不可以。所以諸佛要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大都是在四禪,因為四禪的念力、明瞭性最強,而且沒有尋伺、喜、樂的干擾,禪定也深。
總之,「四禪」能有這樣的功德:一是「雙忘苦樂」,這是讚歎他內心寂靜的狀態;二是「捨念清淨」,雖然禪定深,但是又有念力,能夠清楚分明;三是「三災不到」。
我們的世界,在一個大劫裡,有四個中劫─成、住、壞、空,到了壞劫的時候,《瑜伽師地論》上說,一開始是天上出現了七個太陽,之後整個大地起火,把整個世界都燒壞了。一直燒到「初禪」,因為初禪還有尋伺,這個覺觀會招感火災,覺火總共燒了七次,燒了七天七夜把須彌山、四大部洲全燒光,一直燒到初禪,初禪也燒壞了。「火燒初禪,水淹二禪」,火災壞滅七回後,再以水災壞滅一回,發起了大水,一直下雨,雨滴如軸,雨滴就像車軸一樣這麼大,大海就氾濫,把二禪給淹沒了。最後即以風災壞滅殆盡─「風吹三禪」,二禪因為有「喜」,「喜」跟水有關係,才招感水災,三禪因為有「樂」,而招感風災,大風一吹,把三禪都破壞掉了。只有「四禪」沒事。
《瑜伽師地論》上說,四禪的天人,有些剛生到四禪,看到大火燒得很可怕、水淹得也很可怕,那些待在四禪很久的天人,告訴他們說:不用害怕,我上次也看過這種境界,此大三災不到四禪!四禪有這樣的好處,內心當中「雙忘苦樂」,沒有苦樂的干擾,而且還「捨念清淨」,內心能夠明瞭清淨。第三沒有三災的破壞,所以也可以安立作「無為」,暫時安立作「無為」。當然,這種無為,是依止禪定──第六意識跟禪定相應,入不動定,所顯示出來的,不是依般若波羅蜜斷煩惱而顯示的。
[五、想受滅無為者:入滅盡定,想受不行,似涅槃故,亦名無為。]
「想受滅無為」,多數是小乘聖人入了「滅盡定」,在定中,第六意識所相應的「想」─想像,以及「受」─感受,都不活動了,無為的境界就顯現了。「想」、「受」屬於五遍行,五遍行不活動,第六意識及心所也不活動,所以阿羅漢入滅盡定之後,內心於一切法不受,不像前面的「不動滅無為」還有「受」─第六意識感受什麼呢?『不苦亦不樂,無喜亦無憂』,還有這個「捨受」。但是「滅盡定」一切法不受,連「捨受」都沒有,「如鳥飛虛空,蹤跡不可得」,就像鳥兒飛過虛空,不留下任何蹤跡。中國禪宗也講一句話說:「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內心對於一切境界,『想受不行』;因為『似涅槃故,亦名無為』,這種境界相似於涅槃之寂靜,所以也安立作「無為」。不過這個「無為」它有禪定還有我空的智慧相應,就比前面的「無為」更深了。
[六、真如無為者,非妄名真,非倒名如,即是色心假實諸法之性。諸法如波,此性如水;諸法如繩,此性如麻。諸法非此,則無自體;此離諸法,亦無自相。故與諸法,不一不異。惟有遠離遍計所執,了達我法二空,乃能證會本真本如之體。真如二字亦是強名,前五無為又皆依此假立,此即「唯識實性」。故皆唯識,決無實我實法也。]
第六個「真如無為」。依照本論的意思,天親菩薩所讚歎的無為是指這一個,這是大乘所認定、真實的無為。前面的五種無為都是方便法,不論是外道的「不動滅無為」,或是小乘的「想受滅無為」,都不能說是真實的無為,以大乘的角度來說,真實的歸依處,是指「真如無為」,才是我們所要追求的究竟目標。
我們看蕅祖的註解,先解釋什麼叫「真如」:『非妄名真,非倒名如,即是色心假實諸法之性』,所謂「真」就是真實不虛妄,「如」就是不顛倒。『是色心假實諸法之性』,是說一切法是依真如變現出來的,一切法的本體就是真如。
以下蕅祖作了一些譬喻:『諸法如波,此性如水;諸法如繩,此性如麻。』是說一切外境是業力所變現的,不論現出天的色心諸法、或是現出人道、三惡道苦惱的色心諸法,這些法就像波浪一樣,各式各樣,而真如的法性就像水,不管是大波浪、小波浪,都不離開水。由於真如受熏──受罪業的熏習,就現出三惡道的色心諸法;受善業的熏習,就現出人天的色心諸法。這是以「波」跟「水」來譬喻真如與諸法的關係。
『諸法如繩,此性如麻』這跟前面的道理一樣,繩子有各式各樣,有的繩子打得很莊嚴,有的繩子打的很丑陋,但不管繩結是漂亮的、丑陋的,同樣都是麻,都是真如佛性所顯現的。
『諸法非此,則無自體;此離諸法,亦無自相。故與諸法,不一不異。』總而言之,一切法離開了真如無為,也就沒有自體,是以真如為自體;那麼真如離開了諸法,也不能表現它的相貌,故與一切法,不一又不異。
『惟有遠離遍計所執,了達我法二空,乃能證會本真本如之體。』前面是把真如的相貌作一個解釋,這一段說明真如無為,是在什麼因緣情況下,才能夠顯現呢?說出它的條件:『惟有遠離遍計所執,了達我法二空,才能證會本真本如之體』,意思是說真如要顯現,修禪定是不能顯現的;你用禪定把第六意識給停止下來,不能顯現,所以說「不動滅無為」不能顯現真如。
即便你用禪定、我空的智慧把第六意識停下來 ─「想受滅無為」,也不能顯現。要緊的是第六意識裡面的無明─我執、法執,遍計所執必須要先消除掉。
禪宗有一個公案,我們從這個公案,就可以了解「真如無為」的境界;大乘佛法所追求的境界是「真如無為」,到底「真如無為」是一個什麼樣的境界呢?有一位禪師叫「石霜楚圓禪師」,他是臨濟宗的第六代正宗傳人,這位禪師帶領很多人在修行,他過世之後,馬上就要選出一位禪師來接這個祖師位。
大家就提出很多的建議,說:「泰上座可以接祖師位,他的戒臘高、打坐的功夫也好,有資格接祖師位。」有些人反對說:「祖師位是不能隨便找人接的,不是說戒臘高、禪定深,就能接祖師位!」因為禪宗是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你也沒有看經典、我也沒看經典,大眾把身口意、整個身心都交給善知識,要是這個善知識沒開悟,那就是一盲引眾盲,相繼入火坑。你要帶領我們趨向於真如無為,你自己都沒有到達真如無為,怎麼能夠引導我們呢?不可以的啊!於是大家就決議用考試,看誰能夠了解祖師意,就能夠接祖師位──「欲接祖師位,須解祖師意」。
這時候就把寺廟裡的大眾,全部集合起來。當時有一位侍者,這幾年都親近這位祖師,就請他來考試,考這位泰上座,看看他有沒有資格接祖師位。
侍者問說:「我們祖師,他的修行,不論自修行、教化眾生,就講這個『去』。講什麼『去』呢?休去、歇去、冷湫湫的去、古廟香爐去、一條白練去。他看根基,有些人跟他講『休去』,有些人跟他講『歇去』,有時講『冷湫湫地去』、『古廟香爐去』、『一條白練去』。其它的『去』我不考你,就考你什麼叫『一條白練去』?道一句!」這位泰上座,也不是省油燈啊,幾十年來在這個道場,也不只是吃飯、睡覺而已;說:「好,拿一枝香來插著,這枝香燒完之前,我要不能道出這一句,我不解祖師意。」他就在大眾前盤腿入坐,一入坐之後,整個人就坐脫立亡,這樣子走了,就去了,一條白練去。
侍者一看,啊呀!這個人走啦!侍者說這個人:「坐脫立亡即不無,先師意未夢見在。」當然能夠坐脫立亡,雙盤腿馬上就走,也是要有點功夫,但是「先師意未夢見在」─ 不解祖師意。為什麼?「但知其去,不知其來。」經上講的是「如來」。在《徹悟禪師的語錄》裡面,徹悟禪師評論說,對於這個色身,以真如無為的境界來說 ─「不借而借」,為什麼要把色身放棄呢?我們可以看到前面的兩個無為,色心都要停下來,不論是「不動滅無為」進入第四禪,或是「想受滅無為」,色法、心法、比較粗的第六意識都要停下來,但是「真如無為」不是,「真如無為」是破「遍計執」。
意思是說:色法沒有過錯,這個果報體沒有過錯、第六意識也沒過錯,不需要停下來,因為你要發菩提心、修六波羅蜜,還得假借這個色身以及第六意識。既然這兩個都沒過錯。色法沒過錯、心法也沒過錯,那是誰錯了呢?是「第六意識」跟「我、法二執」相應─無明錯了!換言之,色身並沒有錯,你不要隨便拋棄它。
我們想要解祖師意,可以套一句天台宗的話,就是「即空、即假、即中」。一切法雖然「當體即空」,但是你也能夠利用當下色心的假名、假相、假用,來發菩提心、廣度一切眾生;只是在度眾生當中,不執著有一個「我」。這個眾生是誰度的?沒有人度,也無眾生得度者。何以故?「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所謂菩薩就是把內心的「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這四相給消滅掉而已。所以我們講法執、法執,「但去其執,不去其法」,是去掉那個「執」。度眾生沒有錯、色身沒有錯、第六意識也沒錯啊,『惟有遠離遍計所執,了達我法二空,乃能證會本真本如之體。』說的是這個道理。
大乘的真如無為,我們也可以從《華嚴經》的偈頌,來體會它的境界;《華嚴經》讚歎法身菩薩說:「菩薩清涼月,游於畢竟空。」要證入真如無為,首先必須跟「空正見」相應,想要達到真如無為,一定不能夠有一個「我」─「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你依止「我」,用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寶佈施、把無量無邊的眾生都帶到無餘依涅槃去,就算你有這樣的善巧方便,都不能達到真如無為,那是一種有為的境界,不能跟真如無為相應,所以要「游於畢竟空」。
但是只有「常游畢竟空」不夠,還要「眾生心垢淨,菩薩影現中」,眾生的因緣成熟時,菩薩就會出現,菩薩不但要「如」,還要「來」。「如來」是佛的十種功德之一,「如」─ 無我、無我所,但是還要能夠「來」─ 生起妙用。
所以菩薩從高雄到台北去度眾生、從台北又回到高雄去,整天忙碌、四處奔波,但是他是在無所執著、無為的境界。這跟外道的定力不同,外道無為一定要進入四禪,所以什麼事都不能做。二乘人進入無為,也是什麼事都不能做,「想受滅無為」跟外境都沒有接觸;眾生苦惱,念他的名號啊,他不受,他善也不受、惡也不受,於一切法不受,跟眾生的訊息完全斷絕了。但是觀世音菩薩不一樣,是千百億化身,到無量無邊的世界去度眾生──「千江有水千江月」,很忙碌,但是內心常游畢竟空、是無為,所以真實的無為,應該是「無為,無不為」。
總之,我們從「真如無為」來看,真正的無為是指消滅內心的執著──『惟有遠離遍計所執,了達我法二空,乃能證會本真本如之體』,所以無為還是能起一切妙用。
『真如二字亦是強名,前五無為又皆依此假立,此即唯識實性,故皆唯識,決無實我實法也。』是說「真如」二字,其實也是假立的,不是有一個獨立的法叫真如。當你的內心能夠常游畢竟空,又能夠到十方世界廣度眾生,這時候安立你已經達到「真如」了,又是真又是如,也是個假名。又前面五個無為法,都是依此假立的,所以說是「唯識實性」,是一切法的真實體性。我們常講的「把心帶回家」,這個就是我們的家,一切法真實不變的體性,『故皆唯識,決無實我、實法也』。
從這段文可以看出來,想達到「真如無為」,因地要具足兩個條件:第一個要發「菩提心」,第二個要有「空正見」。就是說你要有大悲心,不忍眾生苦、不願聖教衰;其次是不能有我執法執,要有空正見。如果單單隻是修空正見,一定會落入「想受滅無為」,二乘人所成就之境界;菩薩是觀一切法空,無我、無我所,依止大悲心、大願力來度化眾生,所以說「菩提心」跟「空正見」,是達到真如無為的條件。
《金剛經》有一段經文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就是說聖人所成就的功德有很多差別,怎麼判斷呢?賢聖的差別不能從「有為法」來判斷,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有些人說:「啊呀,這個菩薩不得了!度了十萬個信徒,有十萬個弟子,蓋了幾間的寺廟…」聖者的功德,不是從這個角度來判斷,「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應該是看他內心所體證的是什麼無為。
聖人所依止的無為,可以分成兩種:一個是小乘的無為,一個是大乘的無為。小乘的無為是「想受滅無為」,在這當中他的心都不活動,於一切法不受,就是這種境界─就是「如而不來」;大乘的無為是「如」又是「來」。但是大乘的無為又有「分證」與「圓證」的差別;菩薩是分證,菩薩修習菩提心跟空正見,有的菩薩悲心強,空性正見比較弱;有的菩薩空性正見強,但是悲心比較弱,這是分證不同;只有佛陀才真實、究竟圓滿「真如無為」,「即空、即假、即中」只有佛陀。
凡夫只是分證、得到某一部分的功德,這就是我們的歸依處,佛經講:「皈依法,當願眾生深入經藏,智慧如海」,其實佛陀要我們皈依「法」,不是皈依有為法,你看這個人不得了,度那麼多弟子、蓋那麼多寺廟…佛陀不是要我們皈依這些法,是要皈依「真如無為」。你有真如無為的修證,就一定能顯示無量無邊的妙用,「但得本,不愁末」。如果皈依「有為法」,依止一個「我」來行善,是靠不住的,發心後很容易退轉。
我們可以說:這樣研究下來,心王、心所法,還有色法、不相應行法、無為法,在這一切法當中,「真如無為」才是最殊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