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通南懷瑾居士,有一次談到他少年時代,一心想學劍的故事。
他聽說杭州西湖有一個道人是劍仙,就千里迢迢跑去求道學劍,經過很多次拜訪,才見到那位仙風道骨的老人。老人先是不承認有道,更不承認是劍仙,後來禁不起懇求,才對南先生說:「欲要學劍,先回家去練手腕劈刺一百天,練好後再在一間黑屋中,點一枝香,用手執劍以腕力將香劈開成兩片,香頭不熄,然後再......」
老人說了許多學劍的方法,南先生聽了嚇了一跳,心想劈一輩子也不一定能學會劍,更別說當劍仙了,只好向老人表示放棄不學。這時,老人反過來問他,「會不會看花?」「當然會看。」南先生答曰,心想,這不是多此一問嗎?
「不然,」老人說:「普通人看花,聚精會神,將自己的精氣神,都傾瀉到花上去了,會看花的人,只是半覷著眼,似似乎乎的,反將花的精氣神,吸收到自己身中來了。」
南先生從此悟到,一個人看花正如莊子所說:「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不只是看花,乃至看樹、看草、看虛無的天空,甚至看一堆牛糞,都是借助天地間的光能,關鍵不在看什麼,而在於怎麼看。
所以,南先生常對跟他學道的人說:先學會看花吧!
我們常說修習菩薩道,要對生活中的一切小事都不可空忽,知道一切的語默動靜都有深切的意義。顧全細行,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從前,佛陀在世的時候,有一天到忉利天宮,帝釋設宴供養,佛陀即把帝釋也化成佛的形相,佛陀的弟子目連、舍利佛、迦葉、須菩提等人隨後到了利忉天,看到兩個佛陀坐在裡面,不知道哪一位才是佛陀,難以向前問禮,目連尊者心驚發豎,趕緊飛身到梵天上,也分不清哪一個是佛,又遠飛九百九十恆河沙佛土之上,還是分不清。
目連尊者急急忙忙又飛身回來,找舍利佛商量要怎麼辦?舍利佛說:「諸羅漢請看座上哪個有細行?眼晴不亂翻,即是世尊。」
佛陀的弟子這時才從細行分出真假佛陀,齊向佛前問禮,佛陀對他們說:「神通不如智慧,目連粗心,不如舍利佛細行。」(目連是佛弟子中神通第一,舍利佛則是智慧第一。)
佛陀的意思是智慧是從細行中生出,只有細行的人才能觀到最細微深刻的事物。
細行,包括行、住、坐、臥、言語、行事、威儀等等一切生活的細微末節,來果禪師就說一個人能細行,到最微細處,能聽到螞蟻喊救命而前去救護,他曾說到自已的經驗:「餘一日睡廣單(即通鋪),聞聲哭喊,下單尋覓,見無腳虱子,在地亂碰亂滾。」心如果能細緻到這步田地,還有什麼不能辦呢?
民國時律宗高僧弘一大師,是南山律宗的傳人,持戒最為精嚴,平時走路都怕踩到蟲蟻,因此常目視地上而行。弘一大師的事蹟大家在《弘一大師年譜》、《弘一大師傳》中都很熟悉,但有一件事大家比較不知道的:
弘一大師晚年受至友夏丐尊先生之託,為開明書局書寫字典的銅模字體,已經寫了一千多字,後來不得不停止,停止的原因,弘一大師在寫給夏丐尊的信中曾詳細述及,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他寫道:「去年應允此事之時,未經詳細考慮,今既書寫之時,乃知其中有種種之字,為出家人書寫甚不合宜者。如刀部中殘酷兇惡之字甚多。又女部中更不堪言。尸部中更有極穢之字。餘殊不願執筆書寫。」最後,弘一大師無可奈何地寫道:「餘素重然諾,絕不願食言,今此事有不得已之種種苦衷,務乞仁者向開明主人之前瓦為求其寬恕諒解,至為感禱。」
我讀《弘一大師書簡》到這一段時,曾合書三嘆,這是極精微的細行,光是書寫穢陋的字就覺得污染了自己的身心,我近年來也頗有這樣的體會,對我們靠文字吃飯的人,讀到弘一大師的這段話,能不慚愧懺悔嗎?
當然,我們凡夫要做到高僧一樣的細行,非常困難,不過從俗世的觀點看來,要使自己的人格身心健全,細行仍然是必要的,怎麼樣學細行呢?
先學看花,再學看牛糞!
學看花固然是不因花香花美而貪著,學看牛糞則也不因糞惡而被轉動,這樣細行才守得住。正是佛陀在《雜阿含經》中說的:「諸所有色,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若內若外,若粗若細,若好若丑,若遠若近,彼一切非我,非我所,如實觀察受想行識,亦復如是......如是觀察,於諸世間都無所取,無所取故,無所著,無所著故,自覺涅槃。」
佛經裡常以蓮花喻人,若我們以細行觀蓮花,一朵蓮花的香不是花瓣香,或花蕊香,或花莖香,或花根香,而是整株花都香,如果蓮花上有一部份是臭穢的,就不能開出清淨香潔的蓮花了。此所以有人把戒德稱為「戒香」,只有一個人在小節小行上守清規,才能使人放出人格的馨香,注意規範的本身就是一種香潔的行為。
會看花的人,就會看雲、看月、看星辰,並且在人世中的一切看到智慧。
「會看」就要先有細緻的人,細微的心從細行開始,細行猶如劃起一枝火柴,細緻的心猶如被點燃的火炬,火炬不管走進多麼黑暗的地方,非但和黑暗同其黑暗,反而能照破黑暗,帶來光明!火炬不但為自己照亮,也可以分燃給別人,讓別人也有火炬,也照亮黑暗。
細行能成萬法,所以不能小看看花,不能明知而走錯一步,萬一走錯了要趕緊懺悔回頭,就像花謝還會再開!就像把壞的枝芽剪去,是為了開最美麗的花。
那麼,讓我們走進花園,學看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