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真實修行的人,畢竟跟不修行的人有所不同,起碼他應該如同儒家所講,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由修行人而成為解脫者,必須先樹立自己的風骨,好比要建築一幢房子,必須先要完成房子的架構一樣,解脫者的架構是什麼呢?
一、不為形役:一般人之所以修行不成功,中途會退轉,就是因為讓心做了肉體的奴隸。老子說「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我們總以為這話太消極,其實不然。本來一個真實修行的人是自在解脫、無私無我的,但是冷了卻不能不加衣服,熱了就要脫一件下來,餓了就得進食:試問,當你飢腸轆轆的時候,是否還能安祥地坐而論道?必定是要先安撫腸胃吧!坐久了小便憋得很難過還能夠沉得住氣安然地靜坐沉思?像這些幾乎是一般人無可避免和無可抗拒的。
老修行都知道名、利、食、色、睡,地獄五條根。因為這些能夠覆蓋本心,所以義稱為五蓋。人多數人都被這五蓋覆蓋了本來面目,覆蓋的廠面當然是陰暗的。假如不能克服這障礙,去掉五種覆蓋,修行就絕難達到理想的境界。
這五蓋都是五蘊所派生的,自我意識也是因為妄執五蘊為我而形成的。
名:有了虛假的自我意識,必然就有虛榮心的萌生,而求名、好名、愛面子。
利:就是自我我欲的佔有欲和自我保有的得失心。
食:肚子餓了,除了要吃東西,還要挑精揀肥。
色:見少女則慕少女,這好像是一般人心理的自然反應,但不少人既有了賢妻,還想金屋藏嬌。對修行人而言,這些都是無明的黑暗想念。
睡:是睡眠、作夢、昏沉。
如果腦子裡裝的都是名利食色睡,那心靈就會被這些無明的妄想燻黑,越熏越黑,心垢隨著轉生輪迴…‘世比一世加厚,熏得連—絲光芒都不能從心裡透脫出來,豈不是無明厚重?
所以要想做為一個解脫者,在基本上,就必須不被肉體支配,而能支配肉體,不被肉體主宰,而能主宰肉體。
古人為了防止五陰熾盛,使精力不致於過剩,而行日中一食,並且遠離葷腥,只吃素食。為了恐怕太安逸了會頹廢奮志出塵的節操,所以摒棄安適而行樹下一宿:不睡覺只在樹底下坐禪。為了不使自己陷於夢魂顛倒,有人行般舟三昧,常行不坐。有人選定水邊林下去長養聖胎。像這種精勤修行,都是為克服肉體的障礙,都是避免心為形役的一種方便,當然並非究竟。所以平常要注意調飲食、調身心、調睡眠,把生活規律起來。
孫中山先生說:人者心之器:肉休只不過是心靈的容器而已。我們不應該讓工具操縱主人,而應該讓主人來運用工具,這就必須有正確的認識和適當的調和。
修行人不去飲酒,就不會神志錯亂。不吃太多的葷腥,就可避免吸收太多助長無明的陰氣。為什麼古人吃素呢?因為青菜都是藉太陽光合作用的產物,所以它是屬於陽性的;而動物的肉,尤其是內臟酸性特強,因為它不見天日,所以陰性太重,會助長無明。
二、不為物牽:要想獲得心靈的解脫,首先要能不為物牽。
有很多修行人,遠遁深山不肯見人,的確能做到「無思業、無為也、寂然不動」和「天君泰然, 百體從令」的境界,可是一旦到了五光十色的都市里,就未免把持不住,心就搖曳了,顯然修行未到究竟處。各位想想看,自古以來哪有見不得人的佛菩薩呢?古人說「十字街頭好修行」,倘能入千萬人中好像獨來獨往,看到五光十色,好像莊子講的「至人用心若鏡」一切理、事、物來了,都能清清楚楚地鑒知,事過境遷,卻又事如春夢了無痕。能這樣無所住而生其心的話,自然就能不為物牽了,又何須隱遁山野?
物的範圍很廣,用二分法來說,心以外的客體統統屈物,人也是物,事也是物。也就是說倘若你能把持住心,不被周邊的幻象、浮光掠影所牽引、操縱、糾纏,就能像人人所說的八風不能動:一切得失、利哀、毀譽、稱譏來了,心不動搖,自然就能不為物牽了。假如有人讚美你兒句,你就感到萬有引力對你失效,覺得飄飄然,好像要飛起來了;有人諷刺、譭謗你,你就感覺萬有引力對你加倍,頭重得抬不起來了的話,這就是為物所牽。
一個仰俯無愧的人,應該就可以堅持生活的意義和生命的價值,絕非建立在少數主觀、淺見者的好惡之上的。能夠做到這一點, 那別人喜歡或討厭,譭謗和諷刺,誇獎與讚美,就都無關宏旨了。 否則就是隨它轉,就是為物所牽。所以要想達到解脫的境界,首先就必須能站穩腳跟,做到不為物牽。
三、不為情囿:情, 有正、有負、有大、有小,有凡、有聖。菩薩一詞的根本含義就是覺醒了的有請。情是人類共同的道德根源。情更是成佛的資糧,無情不能成佛。
何以說情是一切道德的根源呢?此一情,有正、有負,負的情是恨:是仇恨、鬥爭與毀滅;正的情是愛一一是犧牲、奉獻與和諧。最渺小的昆蟲,最低級的動物,都有它最基本的摯情、慈愛,否則就不能夠繁衍下去。
情,並不是個壞名詞,如果人類沒有情,同時也就沒有了道德、信賴和共存的基礎。說某人無情無義,這等於說他不是人,連冷血動物都不如,因為冷血動物也都有著或多或少的摯情。
倘若人不愛父母怎能算孝?不愛子女又怎能是慈?不愛國家,不盡做國民的責任義務顯然就是不忠。背棄朋友又豈是義?不愛自己的聲譽就喪失了信。一切道德都是從一個情字萌芽、茁壯的。
擴情於家族,可以齊家;擴情於邦國,可以治國:情周萬類,即是「能仁」,即是佛。
如果缺少無私、無我的熱情,情感冷漠、意志消沉,那絕對不是學佛的材料,也不具備學佛的資質。佛、菩薩的情,是無緣大慈:對眾生的苦惱無條件的同情,不是因為認識他,和他有親戚或利害關係而同情;同體大悲則是對眾生的病痛有感同身受的同感,這就是佛、菩薩的情。
—個真正的禪者,他應該是有熾然的熱情而又迥超無我:熱情很高,但不是出自有我、為我之私。韓愈說:博愛之謂仁。我們只要盡量擴大情的領域至無限大,就可以完成作聖之功。
不為情圃,也就是說不要局限於兒女私情,不要把感情裝在白己的口袋裡不肯擴散;如果把情局限在一己之私,不肯擴散開來,那就太自私了,絕對不配學佛。
以上所說,看起來與佛法無關, 而實際上,這都是成佛的基礎。只有最熱情、最博愛、最仁慈、而能情周萬類而又廓然無我的人,才算得上是大乘佛法的上上根器。若是情感冷漠、意志消沉,連做一個有用之人的秉賦都不夠,侈言學佛,豈不荒謬?所以佛斥責冷漠、自了的小乘聖者為焦芽敗種;焦芽,當然不能再生,敗種,顯然也不足取法,即或再派生下去,也不符合優生進化的法則,只會使生命愈來愈萎縮,品質愈來愈下劣而已。
所以我們必須忘掉自己的形骸,不為外在的事物所干擾,然後再把我們的情感擴大到包羅萬物,才是解脫者應具備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