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坐計程車,司機就問:「師父,你看起來沒有幾歲,為什麼要出家呢?好可憐!」我不知道要如何答覆他。又問:「你是哪裡想不開?是否有讀書?」我說:「沒有讀什麼書,只念研究所而已。」司機又說:「讀研究所還出家,枉費父母親的錢,就像把錢填入水溝裡。要出家應該早一點,為什麼還要念研究所呢?」
所以,我們的愚癡可見一斑。禪宗教我們一種妙法:「修行人要天天放生。」放生的意思不是「放走那些家禽、家畜」,而是「煩惱生起時,放走它。」這才是放生。
什麼叫「眾生」呢?就是「煩惱一直生起,集一切煩惱,叫作眾生。」
有些人拜佛時都非常功利,在佛前放些供品,就一直要求佛陀保佑陞官發財,或求病除,一切祭拜都是有所求的。
有一句話說:「修行念佛不求無病,無病容易增長一切的罪惡。」人假如無病來磨練,宿業難除,所謂「比丘常帶三分呆,比丘常帶三分病。」如此才能警醒自己好好修行。
我們必須到什麼程度才會沒有生、死呢?禪宗有一句話說:「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雁過寒潭,雁去而潭不存影。」意思告訴我們,一個修行人,當境界顯現時,不要受境界的影響,一切的幻象都不要留在心中;必須保持如如不動的定境,心不要被境轉。
我們人活著,就是生活在記憶裡面的殘影,殘影的幻化形式,會強烈地產生自我與主觀。
一般人很難有禪師這種超是非、超善惡、超有無、超好壞的胸襟。沒有辦法超越就會落入相對比較,就會產生痛苦;人家說句好話,他就感到愉快,別人譭謗就產生苦惱,這樣要如何修行呢?只是永遠活在別人的語言當中。
所以,人活在別人的批判中就會很痛苦;如果你很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你的生命便失去了自主,你同意嗎?所以,不必要去管別人的看法如何,只要我們所做的事情能對得起良心,沒有違背三寶,也沒有失去什麼東西就可以了;晚上睡覺問心無愧而高枕無憂,也不必去管別人講圓的或扁的。別人說我們如何,我們也不必去解釋。有時候越解釋是越不清楚的,要讓別人了解你,你只有離開他,當你要去解釋什麼,人家會認為你一定有錯而心虛。
所以,我們必須學習禪師的功夫,修淨土宗的人,也必須有禪定的功夫,念佛時心才能定。
我們繼續來解釋這句「雁過寒潭,雁去而潭不存影。」這句話是說我們的心,事情過去就算了,不必去翻老帳。一個人對別人最殘忍的事就是本錢加利息苛求對方,殘忍的就是翻舊帳。所以,我們必須有禪者那種「雁過寒潭,雁去而潭不存影」的境界,意思也就是無所執著。
禪師又說:「海闊縱魚躍,天高任鳥飛。」如果我們的胸襟非常開闊,面對任何事情都能保持如如不動的心境,任何人對我的稱、譏、毀、譽都不會影響情緒的起伏,那麼,我們臨命終時,就有把握了。
再來是好好念佛,念心口一致的紮實佛,不要念「松佛」,所謂「松佛」就是不實在,對事情會計較,沒有肚量,一種「雞仔腸,鳥仔肚」的狹窄肚量。也就是說:越拜佛越我慢,拜佛拜到倚老賣老;若有人請他去聽經,他會說:「法師還沒出世,我就在拜佛了。哼!聽他講經!」這種倚老賣老的口氣,好像是說:「年輕就是一種過錯,產生不了什麼力量。」
但是這個力量,有時候不能從年齡來論斷;英文有一句話「Knowledge(wisdom)is Power.」這是說「智慧就是力量」,也沒有說年長就是力量。
俗云:「無智空長百歲,有德不在年高。」並不是人活得老、年紀大,就一定有智慧;假如毫無智慧,活了一百歲又有什麼用呢?
所以,我們說:「迷人口念,智者心行。」有智慧的人是從內心下功夫的。有的出家人看起來鈍鈍似的,都不說話,其實,也許他是大智若愚,他的功夫有多深是難以測度的。
以前有一位冬瓜和尚,因頭部長得像冬瓜,手持念珠,有點裝瘋賣傻做癡呆的樣子。他常到菜市場去,找那些賣魚、賣豬肉的小販;冬瓜和尚一進市場就一直念佛,這些商人呼喚他時,冬瓜和尚就說:「啊!造孽、造業……」然後奉勸商人不要賣魚、不要賣肉。那賣豬肉的拿起屠刀說:「豬肉不賣,那我太太誰要養呢?」冬瓜和尚笑一笑說:「啊!可憐喔!可憐喔!」裝出一臉不在乎,再繼續念他的佛:「阿彌陀佛……」。
他修行是在內心,表面上癡癡呆呆的,其功夫之深是沒有辦法丈量的。他臨終前站立著,面向西方持佛珠、合掌、念佛,旁人都看到三道光芒射下來;冬瓜和尚往生了,而依然兀立著。這種功夫要那裡去找。
所以,看出家人不要只看外表,要觀察他內在的功夫。我們不要以外表去丈量一個出家人,不要看不起他們;最少,他們能剪斷那一頭煩惱絲,我們就必須尊重他三分。
在家居士也一樣,有時候也看不出他的修行功夫有多深,俗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是這個道理。所以,在修行路上,我們發現別人的缺點,不要到處宣揚,說不定他是佛菩薩示現的。
我告訴各位一句話:「對你特別壞的人,你必須更感謝他。」就好比我以前的那位女朋友。我在高中時就開始談戀愛,是她先追我的,那時我讀建國中學時趾高氣昂,我教她國文、數學、英文,本來純粹是同情她、教導她,沒想到後來竟然自己陷入感情的泥沼中,無法自拔。後來,她知道我把感情付出了,我要約她去看電影,她就說:「不要。」一味的吊我胃口,我開始產生煩惱。
然後,她看我沒時間了,再來約我出去,我感覺女人真奇怪。要,她說:「不要。」不要,卻說:「要。」令我糊塗了。現在我已經了解了。像當時這一種折磨,到了今天,我體會到生命的意義以後,我非常感激她。她是我在世界上最大的恩人,因為她折磨我、刺激我;當我陷入感情泥沼中時,還差一點跑去跳淡水河。
到今天我才體會到人為什麼要自殺的道理,那是一種身(心)不由己。不要陷入感情的泥沼中最好,要是陷入當中,一百個人,可能死去一百零一人。明明知道這種感情是不會快樂的,要娶了她也可能痛苦一生,但仍然去愛她,真是百思不解。所以,我認為感情根本沒有什麼道理,我是被她磨練出來的,她就是我的恩人。
有一次,我在文化大學演講,她到休息的客廳來找我,許多北部各大專院校的學生也在場,我就故意說:「我這雙手這一生才牽過一個女孩子。」她把頭低了下來。在大學四年中,我這雙手真的沒再牽過任何女孩子;我已經學聰明瞭,沒有人能再荒廢我的青春了。所以說:第一次是純純的愛,是感情的犧牲者;但是第二次就不會迷惑了。到了今天回想起來,也只有感激她。
所以,我們不能有嗔恨之心。恨意會很強烈地束縛自己,又不能解決事情。我恨你,你或許也不會了解,這樣不是很無知嗎?假如,我恨你可以縮短你的性命,我就恨你到死;但是我恨你時,你也不知不覺,這又有什麼用呢?恨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恨是世界上最愚癡的。因此,我們必須常懷感念別人的心情,用大無我的精神,就不會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