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問曰:「想即無想,謹聞之矣!然《方等經》中,修無上深妙禪定,令繼想白毫兼稱佛號,以祈勝定,既契之後,心佛兩忘,信有之矣!但默念泉澄,即三昧自至,亦何必聲喧里巷,響震山林,然後為道哉?」
對曰:「誠如所問,聲亦無爽,試為明之。何者?夫辟散之要,要存於聲,聲之不厲,心竊竊然,飄飄然無定;聲之厲也,拔茅連茹乘策,其後畢命一對,長謝百憂,其義一也。近而取之,聲光所及,萬禍冰消,功德叢林,千山松茂,其義二也。遠而說之,金容熒煌以散彩,寶華浙瀝而雨空,若指諸掌,皆聲致焉,其義三也。
如牽木石,重而不前,洪音發號,飄然輕舉,其義四也。與魔軍相戰,旗鼓相望,用聲律於戎軒,以定破於強敵,其義五也。具斯眾義,復何厭哉!未若喧靜兩全,止觀雙運,葉夫佛意,不亦可乎?定慧若均,則兼忘心佛誠如所問矣。故廬山〈遠公念佛三昧序〉曰:‘功高易進,念佛為先。’察夫玄音之扣心,聽則塵累每銷,滯情融朗,非天下之至妙,其孰能與於此歟?言明證者,未若《華嚴經》偈云:
寧受無量苦,得聞佛音聲,
不受一切樂,而不聞佛名。
「夫然則佛聲,遠震開善萌牙,猶春雷之動百草,安得輕誣哉?」
問曰:「高聲下聲,稱佛名號,敬承其義。十方淨土皆有如來,面之西方,何滯之甚耶?」
對曰:「子問非也。此是方等佛經作如是說,非人師之意也。豈可謗之於方等經歟?」
問曰:「謹聞教矣,理在何焉?」
對曰:「亦有其理。如說癡人見觀世音有十一面,即設難云:‘何不安十二面耶?’及隨其語,又設難云:‘何不安十一面耶?’子欲將東難西,其義若此。猶迷未醒者,即以此身,令其安置,不背一方,則其自悟矣。如其不悟,誠不可化,但可悲矣!
又《勝天王經·二行品》明如來八十種好,中有一隨好光明功德,名一切向,不背他矣。然佛不可背,常面向於一切眾生,非如冤仇不欲相見,慈之至矣,是其義也。智者大師,爰自撫塵之歲,終於耳順,臥便合掌,坐必面西。大漸之際,令讀四十八願,九品往生,光明滿山,天樂遞奏,生於淨土。面西之義,不亦弘哉?」
問曰:「面向西方,敬聞教理。般舟之義,義在何耶?」
對曰:「梵雲般舟,此雲現前,謂思惟不已,佛現定中。凡九十日常行道者,助般舟之緣,非正釋其義也。」
問曰:「淨土妙門,般舟之義,具聞剖析。然近代已來,誰得登於安養之國?既無相報,焉知所詣?望為明之。」
對曰:「晉朝廬山遠法師為其首唱。遠公從佛陀跋陀羅三藏授念佛三昧,與弟慧持、高僧慧永,朝賢貴士、隱逸清信:宗炳、張野、劉遺民、雷次宗、周續之、謝靈運、闕公則等一百二十三人,鑿山為銘,誓生淨土。劉遺民著文大略云:‘推交臂之濽淪,悟無常之期,切審三報之相,催知險趣之難拔,如其同志諸賢,所以夕惕霄勤,仰思攸濟者也。
然後妙觀大義,啟心正照,識以悟新,形由化革。藉芙蓉於中流,蔭瓊柯以詠言,飄雲衣於八極,泛香風以窮年。體忘安而彌穆,心超樂以自怡,臨三塗而緬謝,傲天宮以長辭,紹眾靈以繼軌,捐大息以為期。究茲道也,豈不弘哉!’遠公制〈念佛三昧序〉六:‘夫稱三昧者何?思專想寂之謂也,思專則志一不移,想寂則氣虛神朗,氣虛則智恬其照,神朗則無幽不徹,斯二乃是自然之玄符,會一而致用也。
又諸三昧,其名甚眾,功高易進,念佛為先,若以匹夫眾定之所緣故,不得語其優劣,居可知也。’謝靈運〈淨土詠〉云:‘法藏長王宮,懷道出國城,願言四十八,弘誓拯群生。淨土一何妙,來者皆菁英,頹年安可寄?乘化必晨征。’子問:‘未見往生相報’者,有晉朝闕公則,願生而來報,後同誓友人在東京白馬寺,其夜為公則追忌轉經,於時林殿皆作金色,空中有聲曰:‘我是闕公則也!所祈往生極樂寶國,今已果矣,故來相報。’言訖不現,支道林讚曰:
大哉闕公,歆虛納靈,
神化西域,跡驗東京。
徘徊霄虛,流響耀形,
豈欽一讚,示以匪冥。
又虞孝敬讚曰:
猗歟公則,先甘法味,
知我者希,其道乃貴,
金光夜朗,玉顏朝睟,
不捨有緣,言告其類。
《念佛三昧寶王論》
【演蓮法師譯文】
問:方等經中,對於修無上深妙禪定的人,令其常常觀想阿彌陀佛眉間白毫,兼稱阿彌陀佛名號,以期達到更殊勝的禪定。既契入念佛三昧之後,則心佛兩忘,我相信有這個道理。既然如此,只要默念聖號,即如泉水澄清,念佛三味自至。又何必高聲念佛,使聲音傳入於里巷,震動於山林,然後才稱為念佛之道呢?
答:你這話固然沒錯,但高聲念佛容易攝心,所以也沒有過失。我今試為你說明。你知道為何要高聲念佛嗎?當念佛時,要排除昏沉、散亂心最好的辦法,就是要在聲音上用力。聲音不夠猛厲,其心難免竊竊然、飄飄然散亂無定。聲音如果夠猛厲,就如同猛力拔除茅草,便能連根隨之拔起。盡力念佛一聲,所有煩念,霎時頓消,心中當下就能平靜如水。這是其一。
就近的方面說,佛聲所到之處,即是佛光所照之處,一切惡鬼皆悉遠離,故能萬禍冰消。而此功德如同千山茂盛的松林一樣多得難以勝舉。這是其二。
從遠的方面說,如唐朝懷感大師精修念佛,見阿彌陀佛放金色光明;道綽大師一生念佛,臨終之日,眾見化佛住空,天華繽紛而下。這些感應事蹟,瞭若指掌,都是由高聲念佛所致。這是其三。
又如搬運木石,因重而不前。眾人一齊大聲呼號,以聲助力,便能飄然輕舉。這是其四。
譬如與魔軍相戰,兩陣旗鼓相望,於勝負未分之際,若能高聲吶喊,金鼓並震,必能破彼強敵。這是其五。
高聲念佛的作用既具有此等眾義,又何必厭棄呢?但也不妨喧靜兩全,止觀雙運,正好符合佛意,不也可以嗎?定慧若是均等,則兼忘心佛,的確就如你所問的一樣。是故廬山慧遠法師在《念佛三昧序》中說,若論功高易進,當以念佛為先。我常常覺察,只要一聽到這種扣人心弦的阿彌陀佛洪名時,心中的塵勞業累全消,所有滯情頓時融化清朗。這種高聲念佛,若非天下之至妙,豈能達到如此效用?
若要說明依何經文為證的話,莫如《華嚴經》偈云:
寧受無量苦,得聞佛音聲。
不受一切樂,而不聞佛名。
既然如是,則佛聲遠震,可以幫助開發眾生善根萌芽,猶如春雷之驚動百草,怎麼可以輕視高聲念佛而加以誣慢呢?
問:高聲、低聲稱佛名號,敬承開示其中含義。至於十方淨土,皆有諸佛如來。唯獨教人面向西方,豈不是太過於執情了嗎?
答:你這所問就不對了。教人常常面向西方念佛,發願往生西方淨土,這是大乘方等經中佛陀金口所說的,並非哪個祖師所出的主意。怎麼可以隨便譭謗大乘方等經呢?
問:謹聞指教了。但其理由何在呢?
答:當然有其道理。比如癡人見到觀世音菩薩像有十一面,就提出責難說:「為何不安十二面呢?」假如隨順其語安十二面,他又提出責難說:「為何不安十一面呢?」你要將東難西,也就如同這癡人一樣了。
當然,教念佛的人常常面向西方還有一層意思,猶如有人忘失念佛而未能及時醒覺,就教他把身體轉向面對西方,這樣就容易提醒使其自悟念佛。如其仍然不悟,那就真的是不可教化了,這種人只能令人感到可悲罷了。
又《勝天王般若波羅蜜經·二行品》中,明如來身相有八十種好,其中有一隨形好光明功德,名「一切向不背他」。然而佛尚且不背於眾生,常常面向一切眾生。而眾生向佛又不是如對怨仇,為何不願與佛相見?這可是佛的慈悲之至啊!念佛的人常面向西方,也是這個意思。當年智者大師,自年少出家為沙彌始,終於六十耳順之年。臥時便雙手合掌,坐必面朝西向。至臨命終時,令門人弟子誦讀四十八願及九品往生文。其時光明滿山,天樂頻奏,安詳往生淨土。那麼面朝西向的意義不也非常弘大嗎?
問:念佛的人常常面向西方,已敬聞其中所含教理。然而般舟的義理又何在呢?
答:梵語「般舟」,譯為華言為「現前」。是說思惟念佛不間斷,能於定中感應諸佛現在其前。修般舟念佛,以九十日為一期,身行無間,步步聲聲唯念阿彌陀佛,以助般舟三昧諸佛現前之緣。但這也不能算是正式解釋般舟的全部義理。
問:淨土微妙法門,般舟諸佛現前之義,已具聞剖析。然而近代以來,念佛的人中,有誰得以往生安養之國?既沒有人回來相報,怎麼知道他們的去處?希望能為我舉例說明。
答:晉朝廬山慧遠法師,是我國淨土宗的首先倡導者。遠公從佛陀跋陀羅三藏法師,授以念佛三昧。(成時法師註:考遠公於晉孝武帝太元十五年庚寅,與緇素一百廿三人結社念佛。歷十七年,至安帝義熙二年丙午,佛陀跋陀羅方至長安。後以小故,往廬山。紫閣飛錫法師謂佛陀跋陀羅法師授遠公念佛三昧方結社,係未詳考。)其後與弟慧持法師,高僧慧永法師,以及朝廷中的賢貴人士,並隱逸在野的清信士,如宗炳、張野、劉遺民、雷次宗、周續之、闕公則等,共一百二十三人,鑿山間的石壁刻上銘文,立誓同生淨土。由劉遺民著文,其大略云:
推究人生在世,每與佛法失之交臂而沉淪,感悟生命短促,無常之期已在逼近。審慮現報、生報、後報之相催,悉知險難惡趣之難拔。如其現前同志諸賢,之所以夕惕宵勤念佛,正為仰望阿彌陀佛能有所濟度啊。然又兼觀想阿彌陀佛廣大妙相,以啟發內心正念觀照。期望他日往生淨土,妄識因見佛悟道而清新,形體由化生而變革。借著蓮華優遊於七寶池中,憑倚嘉樹秀枝之下以歌詠。常以清旦飄著雲衣前往供養十方諸佛,在瀰漫著微妙香潔的和風中安度無窮盡的年月。體雖忘安而更加清穆,心超喜樂而以道自怡。俯臨三途而遠謝,傲視天宮以長辭。立此誓願,紹承前賢以繼芳軌,直至生死大息以為期。悉心體究此道,豈不恢宏廣大嗎?
又慧遠公制有《念佛三昧序》云:何以稱為「三昧」呢?就是思專、想寂的意思。思專,則志向專一而不移。想寂,則氣度清虛、神志明朗。氣度清虛,則心智恬靜而能照見諸法。神志明朗,則凡幽微玄妙之理無不透徹。這思專、想寂二者,乃是自然有其相互作用的符合,如能會而為一,就能達到三昧的妙用。又佛說種種三昧,其名稱很多。然而論其功高而易進,還是以念佛為先。如果與平常修習眾定的所緣境相比,用不著去評論其優劣,自然可以知曉。
謝靈運《淨土詠》云:
法藏長王宮,懷道出國城。
願言四十八,弘誓拯群生。
淨土一何妙,來者皆菁英。
頹年安可寄,乘化必晨征。
你今既問未見有人往生淨土後而回來相報的事蹟,那麼,我就隨舉一例吧。當時參與慧遠公蓮社的闕公則,他發願往生後一定回來相報。闕公則往生後,與他共同立誓的蓮友們,在洛陽白馬寺,夜間為闕公則作忌日誦經迴向。其時整個山林佛殿,皆作黃金色。眾人皆聞空中有聲音說:「我是闕公則也。以前在蓮社時祈願往生極樂寶國,今果然滿我所願,故來相報。」話說完後就寂然無聲。當時有高僧支道林為此作讚曰:
大哉闕公,歆虛納靈。
神化西域,跡驗東京。
徘徊霄虛,流響耀形。
豈欽一讚,示以非冥。
又有名士虞孝敬作讚曰:
猗歟公則,先甘法味。
知我者希,其道乃貴。
金光夜朗,玉顏朝晬。
不捨有緣,言告其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