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一門是佛法的骨髓,但以心印心,原不是言語文字可以表達。過去佛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那時大家都默然不識,只有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互相默契。當時佛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咐囑摩訶迦葉。」因此迦葉尊者是禪宗的初祖。中國的禪宗初祖,則是在梁時到中國來傳法的達摩大師。自達摩大師傳至六祖惠能,禪風鼎盛,那時悟入的方法,一般都是直接指點當人本心,使他明悟,往往只要一言相契,便直下承當,並不需許多言說。我們可以舉下列幾個例子,作為榜樣。
二祖慧可曾向達摩祖師說:「我心未寧,乞師與安。」初祖說:「將心來與汝安。」但心原是幻生幻滅不可得的東西,怎麼拿得出來,所以二祖半晌說:「覓心了不可得。」初祖便說:「我與汝安心竟。」二祖從此有悟。
又像四祖道信,在十四歲時到三祖僧璨處求道,說:「願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三祖說:「誰縛汝?」他說:「無人縛。」三祖說:「何更求解脫乎?」他便於言下大悟。
又像六祖教惠明:「屏息諸緣,勿生一念。」之後說:「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也於言下大悟。可見古人是怎樣簡切和了當。
三祖的《信心銘》說:「一切不留,無可記憶,虛明自照,不勞心力,非思量處,識情難測。」黃檗禪師的《傳心法要》說:「世人不悟,只認見聞覺知為心,為見聞覺知所覆,所以不見精明本體,但直下無心,本體自現。」又說:「學道人若不直下無心,累劫修行,終不成道。」大珠禪師的《頓悟入道要門論》說:「但知一切處無心,即是無念也。得無念時,自然解脫。」我們平時其實也常有這種無念境界現前,可惜一般人都隨便忽略過去,頃刻之間又萬念俱生,不曾一把抓住, 「啊!原來就是你」,來親自體驗一番。我們知道心念既是有生有滅的東西,那麼一定有前念已滅,後念未生時的一段光景。當前念已滅,後念未生,這中間究竟是怎樣的?假使我們能這樣細細一參,去悟心一門,也就不遠了。以上「但有言說,都無實義」。如果讀者能當下體認,便瞞你不過。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禪宗一門,惟論見性,直指人心,承當便了,本來無所謂參話頭與疑情,但後來由於人們妄想太多,根機日鈍,不能直下見到,往往互弄機詐,說口頭禪,因此祖師們才不得不各出手眼,教人以參看話頭的方便辦法。所謂參話頭,就是把一向朝外奔馳的心念,回轉來反照參看一句足以使人發生疑情的話頭。對於這一話頭,能越疑越好,所謂大疑大悟,小疑小悟(若疑情發不起,是因為發心不真切。)由於用這一極強的慧力來照顧追究,功夫嚴密而緊湊,自能得力不少。所以參話頭,實是悟心的妙法。所參的話頭,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如何?」「無想無夢時,主人翁在什麼處?」「念佛是誰?」等。其中以「誰」字話頭,一舉便有,最易發起疑情。
參的辦法究竟是怎樣呢?虛雲大師說:「如問念佛的是誰,人人都知是自己念。但是用口念呢?還是用心念?若用口念,死了還有口,為什麼不會念?若用心念,心又是個什麼樣子,卻了不可得。因此不明白,便在‘誰’字上發起輕微疑念,(「念佛是誰」四字,以「誰」字為重心。)切不要粗,愈細愈好,隨時隨地單單照顧住這一疑念,像流水般不斷地照顧下去,不生二念。若疑念在,不要動著它,疑念不在,要輕微提起。」
這裡必須注意的,就是參話頭並不是將話頭像念佛一樣,一句頂一句地念,也不是像猜謎語般,反覆思量卜度,研究道理;也不能有想開悟、求智慧等念頭,總要將一切凡情聖解一刀兩斷!只是迴光返照,全神貫注在這疑念上,勿間勿斷,勿令馳散。妄想來時,由它來,不去理它,只以覺照的力量,釘住疑念。初參的時候,必定斷斷續續,忽生忽熟,漸漸參看純熟,功夫成片,不疑自疑,這時塵勞妄想,也就不息自息。這樣以長遠心,追逼到山窮水盡之處,一旦瓜熟蒂落,一念頓歇,便能親見湛然寂照的本性。然後從所悟的本體,起觀照的力用,在一切生活日用上,鍛煉打磨,能掃除一分習氣,便增一分定慧;能消融一分境界,便獲得一分自在,這樣真可謂盡學佛的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