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弟子文庫

西方合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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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刻西方合論序

儒以三綱五常,奠乾坤而正人類;至於截生死逆流,出三界火宅,必資佛教。十方三世佛,而阿彌陀為第一也;諸佛各有所攝受之淨土,而西方極樂世界為第一也。念佛求生淨土,功行觀門無窮;而執持名號,一心不亂為第一也。古今聖賢,讚淨土教念佛,如天台《十疑論》、永明《萬善同歸》、天如《或問》、龍舒《淨土文》,諸書已詳;而義類散見,卷帙分函,至大明雲棲大師《彌陀疏鈔》,為集大成。又有楚公安袁石公先生諱宏道者,所著《西方合論》,會通異同,決釋疑滯,闡發玄奧,直指趣歸。佛經而祖緯之,兄舉而弟揚之,誠儒家之無著、天親,論部之馬鳴、龍樹。可謂:現宰官居士身,而弘同居同事攝矣。念佛至此,方為圓教;淨土得此,方稱惟心。達理之士,宜人手一編,日披數次。顧《疏鈔》已盛行於世,而《合論》或罕識其文。今末法式微,劫運方起,娑婆四眾,速宜願生,而不無宗教之岐路、禪淨之疑情,使蓮花忽開忽謝、淨域若近若遠,此阿彌陀佛所為悲切以急需,而假廣長舌相於袁氏之書以疾呼也。

之夔夙承佛恩,蹇滯濁界,歸命斯道,思廣是書,而艱於力。有居士道友甘爾翼字右民,與其仲氏甡字左民者,同志淨業,適見《合論》,大慊本心,歡喜讚歎,遂捐資授梓,偕眾成之,俾袁氏之水月重朗,而蓮池之華果普周。人人念佛見佛者,繇乎獲覩是書;人人得力是書者,繇乎重新斯刻。多一人生淨土,宛轉作我導師;早一日證無生,長遠續佛慧命。凡忠臣孝子、義夫節婦,及蜎飛蠕動,皆樂邦之伴侶;凡參禪誦咒、持戒修福,與治生雜務,皆往生之資糧。凡勸念一聲、靜閱一刻、演說一字、流通一處,皆功德壽命之無量。事理真寔,不誑不妄;生佛平等,非易非難。淨土在我目前,大願當人一念。吁蔑以加矣!

彊梧大[泂-口+並]獻中秋望,菩薩戒弟子閩中周之夔稽首書。

枕江亭主人 甘爾翼謹識

袁氏一門,向心淨土,紀夢其驗也。餘讀《中郎先生集》至家報,每合掌讚誦。其書云:「聞大人及一家眷屬,俱歸心白業,此人間第一希有事;專持名字,有甚麽難?而人自生疑阻。蓋此等大富貴,天自不肯輕易與人也,又必堅行善法,以利濟忍耐,破人我慳貪等相,為作聖作佛吃緊事,皆今日銖錙必較者之良藥。先生所為,夢中獨以勤行方便,憐憫一切,叮嚀不置也。」讀是編而不慨然省發,豈人情也哉?適周章甫先生,指示念佛路徑,袁子《合論》盡乏,並授紀夢以為《合論》之勝,餘迺得取是書以觀,而餘弟甡與豚子佑,病中聞其說,皆起信念,遂付重梓,用相勸勉。因以告於

智慧長者,若以餘為寒而暄者之獻日,良愧!良愧!

西方合論敘

香光子避囂山剎,修習淨業。有一禪人,濶視高步,過舍而譚。見桉上有石頭居士新撰《淨土合論》,閱未終篇,抗聲言曰:「若論此之法門,原用接引中下之根。何者?中下根人智慧輕微、業力深量,以憶佛念佛,獲生淨土,如頑石附舟,可以到岸,誠宜念佛。至於吾輩,洞了本源,此心即是佛,更於何處覓佛?此心即是土,更於何處見土?於實際理中,覓生佛、去來、生死三世之相,無一毛頭可得,才說成佛,已是剩語,何得更有分淨分穢、舍此生彼之事?若於此處悟得,是自在閒人,即淫怒癡皆是阿彌平等道場,如如不動。何乃舍卻已佛,拜彼金銅?且謂悟與未悟,皆宜修習,無事生事,吾所不曉。」

香光子聞而太息曰:「若汝所言,止圖口角圓滑,不知一舉足將墜於火坑也。生死無常,轉盻即至,如何熟記宗門見成相似之語,以為究竟?都云:『我已成佛,不必念佛。』若約理而言,世間一蚤一虱,皆具有如來清淨覺體,無二無別。乃至諸佛成等正覺,證大涅槃,本體未嘗增得一分;眾生墮三塗,趨生死海,本體未嘗減卻一分。如如之體,常自不動;生死涅槃,等是妄見;亦無如來,亦無眾生。於此證入,亦無能證之人,亦無所證之法,泯絕心量,超越情有;大地無寸土,佛之一字,向何處安著?至於進修法門,於無修證中修證,於無等級中等級,千差萬別。雖位至等覺,尚不知如來舉足下足之處。從上祖師,所以呵佛斥教,一切皆遮者,止因人心執滯教相,隨語生解,不悟言外之本體,漫執語中之方便;一向說心說性、說空說幻、說頓說漸、說因說果,千經萬論無不通曉;及問渠本命元辰,便將經論見成語言抵對,除卻見成語言,依舊茫然無措,所謂數他家寶,已無分文。其或有真實修行之人,不見佛性,辛苦行持,如盲無導,止獲人天之果,不生如來之家。於是諸祖知其流弊,遂用毒手,剗其語言、塞其解路、拶其情識,令其苦參密究,逆生滅流,生滅情盡,取舍念空,始識得親生父母、歷劫寶藏。卻來看經看教,一一如道家中事;然後如說進修,以佛知見,淨治餘習。拜空花之如來,修水月之梵行,登陽焰之階級,度谷響之眾生,不取寂證,是謂佛種。正如杲日當空行大王路,不同長夜趨走攀荊墮棘,豈謂一悟之後即同極果,如供奉問岑大蟲:『果上涅槃,天下善知識證否?』岑曰:『未證。』奉曰:『何以未證?』岑曰:『功未齋於諸聖。』奉曰:『若爾,何得名為善知識?』岑曰:『明見佛性,亦得名為善知識也。』弘辨禪師曰:『頓明自性,與佛同儔。然有無始染習,故假對治,令順性起用,如人喫飯不一口便飽。』溈山曰:『初心從緣,頓悟自理,猶有無始曠劫習氣未能頓淨,須教渠淨除現業流識,即修也。不可別有法,教渠修行趣向。』若論諸祖師為人之處,壁立萬仞,大火聚中,觸之即爛;刀鎗林裡,動著便燒;未曾開口,已隔千里萬里,至機緣之外,平實商量,未甞盡絕階級,盡遮修行。《傳燈錄》中分明詳悉。大慧中峰,言教尤為緊切,血誠勸勉,惟恐空解著人,墮落魔事。何曾言一悟之後,不假修行,頓同兩足之尊,盡滿涅槃之果?後世不識教意,不達祖機,乃取喝佛罵祖破膽險句,以為行持。昔之人為經論所障,猶是雜食米麥,不能運化;後之人飽記禪宗語句,排因撥果,越分過頭,是日取大黃巴豆,以為茶飯也。自誤誤人,弊豈有極?是以才入此門,便輕十方如來,莫不自云:『無佛可成,無行可修。』見人念佛,則曰:『自性是佛。』見人修淨土,則曰:『即心是淨。』言參禪則尊之九天之上,言念佛則蹂之九地之下。全不思參禪念佛,總之為了生死,同是出苦海之橋樑,越界有之寶筏,事同一家,何勝何劣?參門之中,所悟亦有淺深;念佛之眾,所修亦有高下,如何執定參者即是上根,念者便為中下?

「自達摩西來,立此宗門,已雲二百年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說理者多,通理者少。今《傳燈錄》中,如麻似粟,同雲人悟,其實逈別。至如般若緣深,靈根夙植;伽陵破邪,香象截流;或見根宗於片言,或顯威用於一喝,一聞千悟,得大總持;或有懷出世之心,具丈夫之志,舍彼塵情,究此大事,不怙小解,惟求實知,臥薪甞膽,飲氷吞檗,如此三十年、四十年後,或遇明師,痛與針札,偷心死盡,心華始開。此後又須潛行密修,銷融餘習,法見尚舍,何況非法。若趙州除粥飯是雜用心;湧泉四十年,尚有走作;香林四十年,打成一片,兢兢業業,如護頭目,直至煙銷灰滅,自然一念不生業不能系,生死之際隨意自在。詰其所證,恐亦未能超於上品上生之上。何以明之?龍樹菩薩,宗門之鼻祖也,得大智慧、具大辯才,住持佛法,故世尊數百年前,於楞伽會上遙為授記,然亦不過曰證初歡喜地,往生安樂國而已。而《觀經》中上品上生,生於彼間,一剎那頃亦證初地。今宗門諸大祖師,縱使見離蓋纏,語出窩臼,豈能即過龍樹?龍樹已悟無生無相之義,已具不墮階級之見,而生於安養,與上品上生所證之果正等,則禪門諸人所證,豈能獨過?良以上品上生,解第一義,還同禪門之悟;深信因果,還同禪門之修,止是念佛往生別耳。然吾以為禪門悟修之士,既不能取無餘涅槃同於如來,又不肯取有餘涅槃同於二乘,必入普賢行願之海。若不舍一身受一身,濟度眾生,則當從一剎至一剎,供養諸佛;既見諸佛,還同往生。究竟與上品上生,止在雁行伯仲之間,何以高視祖師,輕言淨侶?其或悟門已入,休歇太早,智不入微,道難勝習,一念不盡,即是生死之根,業風所牽,復入胞胎。如五祖戒出為東坡、青草堂再作魯公。隔陰之後,隨緣流轉,道有消而無長,業有加而無減。縱般若緣深不落三塗,而出房入房,亦太辛苦!還視中下往生之眾,已天地不足喻其否泰矣!

「況後世宗風日衰,人之根器亦日以劣,發心既多不真,功夫又不純一;偶於佛祖機鋒,知識語言,或悟得本來成佛處,當下即是處,意識行不到,語言說不及處,一切不可得,即不可得亦不可得處,將古人語句和會無不相似。既得此相似之解,即云:『馳求已歇,我是無事道人。』識得煩惱如幻,則恣情以肆煩惱;識得修行本空,輒任意以壞修行;謂檀本空也,反舍檀而取慳;謂忍本空也,反聽隨而寘忍;言戒則曰:『本無持犯,何必重持輕犯?』言禪則曰:『本無定亂,何必舍亂取定?』聽情順意,踏有譚空;既雲法尚應舍,何為復取非法?既雲真亦不求,胡為舍之求妄?既雲修觀習定,皆屬有為之跡,何獨貪名求利,偏合無為之道?愛憎毀譽之火,才觸之而即高;生老病死之風,微吹之而已動。爭人爭我,說是說非,甚至以火性為氣魄、以我慢為承當、以譎詐為機用、以誑語為方便、以放恣為遊戲、以穢言為解粘,讚歎破律無行之人,侮弄繩趨尺步之士。偏顯理路,故窮玄極妙,莫之蹤跡;盡剗行門,故縱意任心,無復規矩。口言往生是小乘法,令人修習,已乃晏然。或至經年不拜一佛、經年不禮一懺、經年不轉一經,反看世間不必有之書,行道人不宜行之事。使後生小子,專逞聰明,惟尋見解,才有所知,即為一超直入,更復何事?輕狂傲慢,貢高恣睢;口無擇言,身無擇行。父既報讐,子遂行劫;寫烏成馬,展轉差謬。不念世間情慾無涯,隄之尚溢,如何日以圓滑之語,大破因果之門,決其防藩,導以必流。自誤誤人,安免淪墜!若不為魔所攝,定當永隔三途,刀山劍樹,報其前因;披毛戴角,酬還宿債。

「莫云:『我是悟達之人,業不能系。』夫謂業不能系,非謂有而不有,正以無而自無。生既隨境即動,死安得不隨業受生?眼前一念嗔相,即是怪蟒之形;眼前一念貪相,即是餓鬼之種。無形之因念甚小,有形之果報甚大。一念之微,識田持之,歷千萬劫終不遺失。如一比丘,以智慧故,身有光明;以妄語故,口流蛆蟲。一言之微,得此惡果,雖有智慧,終不能消。況今無明煩惱,熾然不斷,欲以相似見解,消其惡業,冀出三塗,無有是處!嚮使此等,不得少以為足,常如說以修行,終不自言我已悟了即心是佛,豈可復同中下念佛求生,了達生本無生,不妨熾然求生,即心是土,蓮邦不屬心外,不釋禮拜、不舍念誦,智力行力,雙轂並進,方當踞上品之蓮台,坐空中之寶閣,朝飯香積,久游滿月。回視胎生之品,彳於寶地,不聞法語、不見法身,象馬難群,雞鳳非類,何況人天小果,甕中蚊虻者哉!而乃空腹高心,著空破有。卒以偏執之妄解,攖非常之果報;不與阿彌作子,卻為閻羅之囚;不與淨眾為朋,卻與阿旁為伍;棄寶林而行劍樹,舍梵音而聽叫號。究其所受,尚不能與世間無知無見之人,行少善事、作少功德,生於人天者等。毫髮有差,天地懸隔,可不哀歟?

「然則宗門中人,上之未必能超於上品上生,而下之已墮三塗。故知此道險難,未易行遊,成則為佛,敗則為魔;王虜分於彈指,卿烹別於絲毫。苦樂之分,宜早擇矣!況今代悟門一脈,不絕如綫,禪門之中,寂寥無人,止有二三在家居士,路途端直,可以流通此法。然既為居士,不同沙門釋子猶有戒律縛身,方寘身大火之中,浸心煩惱之海,雖於營幹世事內,依稀得一入門;而道力甚淺,業力甚深,即極粗莫如淫殺之業,猶不能折身不行,何況其細?生死之間,安能脫然?徒見豪奢如於蝢;奸惡如呂惠卿、夏竦;躁進如張天覺;風流豔冶如白樂天、蘇子瞻等,皆列於《傳燈》,便謂一切無礙。不知從上諸人,雖具正見,若謂其從此不受分段,業不能系,吾未敢許,方當長夜受報,未有了期。故知,念佛一門,於居士尤為喫緊。業力雖重,仰借佛力,免於沉淪,如負債人藏於王宮不得抵償。既生佛土,生平所悟所解,皆不唐捐。生死催人,出息難保,早尋歸路,免致忙亂。縱使志在參禪,不妨兼以念佛。世間作官作家,猶云不礙,況早晚禮拜念誦乎?旦借念佛之警切,可以提醒參禪之心;借參門之洞徹,可以金固淨土之信,適兩相資最為穩實。如此不信,真同下愚。

「石頭居士,少志參禪,根性勐利,十年之內,洞有所入,機鋒迅利,語言圓轉,尋常與人論及此事,下筆千言,不踏祖師語句,直從胸臆流出,活虎生龍,無一死語,遂亦自謂了悟無所事事。雖世情減少,不入塵勞,然嘲風弄月,登山玩水,流連文酒之場,沉酣騷雅之業;嬾慢踈狂,未免縱意,如前之病,未能全脫。所幸生死心切,不長陷溺;痛念見境生心,觸途成滯,浮解實情,未能相勝,悟不修行,必墮魔境,佛魔之分只在頃刻。始約其偏空之見,涉入普賢之海;又思行門端的,莫如念佛。而權引中下之疑,未之盡破;及後博觀經論,始知此門,原攝一乘,悟與未悟,皆宜修習。於是採金口之所宣揚,菩薩之所闡明,諸大善知識之所發揮,附以已意,千波競起,萬派橫流,詰其匯歸,皆同一源。其論以不思議第一義為宗、以悟為導;以十二時中持佛名號,一心不亂,念念相續為行持;以六度萬行為助因;以深信因果為入門。此論甫成,而同參發心持戒念佛者,遂得五人,共欲流通,以解宗教之惑。

「香光識劣根微,久為空見所醉,縱情肆志,有若狂象。去年沉洄之夜,親游鬲子地獄,烈火洞然,見所熟譚空破戒亡僧,形容尫羸,跛足而過,哭聲震地,殆不忍聞。及寤身毛為竪,遂亦發心歸依淨土;後讀此論,宿疑氷釋。所以今日不憚苦口,病夫知醫、浪子憐客,汝宜盡剗舊日知見,虛心誦習,自當有入。生死事大,莫久遲疑!」

於是禪人悲淚交集,自云:「若不遇子,幾以空見賺過一生。子生我矣!」懇求桉集,作禮而去。時萬曆庚子仲春之二十有三日也,袁宗道伯修甫書於白蘇齋。

西方合論引

荷葉庵石頭道人袁宏道撰述

夫滯相述心,有為過出;著空破有,莽蕩禍生。達摩為救執相之者,說罪福之皆虛;永明為破狂慧之徒,言萬善之總是。滅火者水,水過即有沉溺之災;生物者日,日盛翻為枯焦之本。如來教法,亦復如是。五葉以來,單傳斯盛;迨於今日,狂濫遂極。謬引惟心,同無為之外道;執言皆是,趨五欲之魔城。不思阿難未得盡通,頭陀擯斥;摩達微牽結使,尊者呵譏。蟬翅薄習,寶所斯遙;丘山叢垢,淨樂何從?至若《楞伽》傳自達磨,悟修並重;清規創始百丈,乘戒兼行。未聞一乘綱宗,呵叱淨戒;五燈嫡子,貪戀世緣。昔有道士夜行,為鬼所著,宛轉塚間。有甲父見之,扶掖入舍,湯沃乃醒。道士臨別謂甲夫曰:「羈客無以贈主人,有闢鬼符二張,願以為謝。」聞者笑之。今之學者,貪嗔邪見熾然如火,而欲為人解縛,何其惑也!

餘十年學道,墮此狂病;後因觸機,薄有省發,遂簡塵勞,歸心淨土。禮誦之暇,取龍樹、天台長者、永明等論,細心披讀,忽爾疑豁。既深信淨土,復悟諸大菩薩差別之行,如貧兒得伏藏中金,喜不自釋。會愚菴和尚與平倩居士,謀餘褒集西方諸論,餘乃述古德要語,附以己見,勒成一書,命曰《西方合論》。始於己亥十月二十三日,成於十二月二十二日。既寡檢閱,多所脫漏;唯欲方便初心,尚期就正有道。略稽往哲,分敘十門:

第一、剎土門。 第二、緣起門。

第三、部類門。 第四、教相門。

第五、理諦門。 第六、稱性門。

第七、往生門。 第八、見網門。

第九、脩持門。 第十、釋異門。

西方合論標註跋

往予攜郢中張明教(五教)參訪袁中郎先生,一日出《西方合論》相視,予驚嘆其禪土合源,超絕樂邦諸典,從中有未甚了解者,隨請質先生,命明教標註其首。及持歸南中,每欲梓以度世而未就也。歲己未,海虞文學瞿元初(純仁),終後遺法財見施,予即就其靈前,許刻經十卷,薦為往生。適從吳門瑞光臥病,為憶前願,因檢付袁無涯(叔度),重為詮次讎校,而屬吾徒性成董其役,一以報袁先生法施之恩,一以了瞿文學財施之願。至於撰述之精詳,議論之卓越,是在明眼者自得之耳,予復何贅!

大明泰昌改元歲在庚申暢月長至日喝石老人如奇力疾謹識

珂雪齋紀夢

袁中道

萬曆甲寅冬十月十五日,予晚課畢微倦,趺坐榻上,形體調適,心神靜爽;忽爾瞑去,如得定狀。俄魂與魄離,躍出屋上,時月色正明,予不覺飄然輕舉,疾于飛鳥。雲霄中見二童子,清美非常,其去甚駛,予不暇問,但遙呼子曰:「快逐我來!蓋西行也。」予下視世界,高山大澤、平疇曠野、城邑村落,有若垤土柸水、蠭衙蟻穴。子飛少墜,即覺腥穢不可聞,極力上振迺否。俄至一處,二童子忽下至地,曰:「住。」子亦隨之而下,見有坦道如繩,其平如掌,細眎其地,非沙非石,光耀滑膩。逐路有渠,皆文石為砌,寬可十餘丈許;中種五色蓮花,芬香非常。渠上有樹,枝葉晃耀,好鳥和鳴;間有金橋界渠,欄楯交羅;樹內隱隱,朱樓畫閣,整麗無比。見樓中人,清美妍好,宛若仙人,皆睨予而笑。童子行疾,子常追之不及,迺大呼曰:「卿可於前金橋邊少待,我當有所言。」童子如言,予始及之,共倚橋上寶欄少息。予揖二童子,問:「卿何人?此地何處?幸為我言。」二童子曰:「予靈和先生之侍者也。先生欲與卿有所晤言,特遣相迎耳。」予問曰:「靈和先生何人也?」二童子曰:「即令兄中郎先生是也。今生西方淨域,易今稱矣。相見自為卿言,可疾往。」予遂與二童子復取道,俄至一處,有樹十餘株,葉如翠羽,花作金瓣,樹下有池,泉水汩汩,池上有白玉扉,一童先入,如往報者,一童導予入內。所過樓閣,凡二十餘重,皆金色晃耀;靈花異草,拂於簷楹。至一樓下,俄見一人,下樓相迎,神情似中郎,而顏色如玉,衣若云霞,可長丈餘。見予而喜曰:「吾弟至矣!」因相攜至樓上,設拜共坐,有四五天人,亦來共坐。中郎謂予曰:「此西方之邊地也。凡信解未成,戒寶未全者,多生此地,亦名懈慢國。其上方有化佛,樓台前有大池,可百由旬,中有妙蓮,眾生皆託體於其中。時滿,則散居各處樓台之上,與有緣清淨道友相聚。以無淫聲美色,故勝解易成,不久陞進為淨土中人耳。」予私念:「如此美妙之處,尚是邊地耶?」仍問中郎曰:「兄今生在何處?」中郎曰:「我初亦以淨願雖深,情染未除,生於此地少時,今已居淨域矣。然終以乘急戒緩,僅與西方眾生同一地居,不得與諸大士同升於虛空寶閣,尚需進修耳。幸宿生智慧勐利,又曾作《西方論》,讚歎如來不可思議度生之力,感得飛行自在,游諸剎土,凡諸佛說法之處,皆得往聽,此實為勝,非諸眾生所能及也。」拉予行,中郎冉冉上升,予亦不覺飄然輕舉。倏忽虛空千百萬里,至一處,隨中郎下,無有日月,亦無晝夜,光明照耀,無所障蔽。皆以琉璃為地,內外映徹;以黃金繩,雜廁間錯;界以七寶,分劑分明。地上有樹,皆旃檀吉祥,行行相值、莖莖相望,數萬千重;一一葉出眾妙花,作異寶色。下為寶池,波揚無量自然妙聲,其底沙純以金剛;其中生眾寶蓮葉,作五色光。池之隱隱,危樓逈帶,閣道傍出,棟宇相承,窓闥交映,階墀軒楹,種種滿足;皆有無量樂器,演諸法音。大約與大小《阿彌陀經》所載,覺十不得其一。抄一忽耳,予愛玩不舍。已仰而睇之,見空中樓閣,皆如雲氣上浮,中郎曰:「汝所見,淨土地行諸眾生光景也;過此以上,為法身大士住處,甚美妙千倍萬倍於此,其神通亦千倍百倍於此。吾以慧力能遊行其間,終不得住也。又過此以上為十地等覺所居,即吾亦不得而知也。又過此為妙覺所居,惟佛與佛乃能知之,即等覺諸聖亦莫能測度矣!」語罷,復引予至一處,無牆垣,而有欄楯,其中院宇,光耀非常,不知俱以何物為之,第覺世間之黃金白玉,皆如土色矣!共坐一樓下少談,中郎曰:「吾不圖樂之至此極也,然使吾生時嚴持戒律,則尚不止此。大都乘戒俱急,則生品最高;其次戒急,則生最穩。若有乘無戒,多為業力所牽,流入八部鬼神眾去,予親見同學諸人矣!弟之般若氣分頗深,而戒定之力甚少;夫悟理不能生戒定,亦狂慧也。歸至五濁,趁此色力強健,實悟實修,兼之淨願,勤行方便,憐憫一切,不久自有良晤。一入他途,可怖可畏!如不能持戒,有龍殊六齋,遺法見存,遵而行之。諸戒之中,殺戒尤急,寄語同學,未有日啟鸞刀,口貪滋味,而能生於清泰者也。雖說法如雲如雨,何益於事?我與汝於空王劫時,世為兄弟,迺至六道輪迴,莫不皆然。幸我此生,已得善地,恐汝墮落,故以方便神力,攝汝至此。淨穢相隔,不得久留。」予更問伯修諸人生處,曰:「生處皆佳,汝後自知。」言已,忽凌空而逝,俄已不見。予起步池上,忽如墮者,一駭而醒,通身汗下。時殘燈在篝,明月照窓,更已四漏矣。

西方合論卷之一

第一剎土門

夫一真法界,身土交參;十佛剎海,淨穢無別。秖因眾生行業有殊,諸佛化現亦異,或權或實、或偏或圓、或暫或常、或漸或頓,一月千江,波波具涵淨月;萬燈一室,光光各顯全燈。理即一諦,相有千差。若非廣引靈文,眾生何所取則?爰約諸教,略敘十門:

一、毘盧遮那淨土。 二、惟心淨土。

三、恆真淨土。 四、變現淨土。

五、寄報淨土。 六、分身淨土。

七、依他淨土。 八、諸方淨土。

九、一心四種淨土。

十、攝受十方一切有情不可思議淨土。

一、毘盧遮那淨土者,即諸佛本報國土:十蓮華藏世界海。一一蓮華藏,最下世界,皆有十佛世界微塵數廣大剎,清淨莊嚴。一一廣大剎,復有十佛世界微塵數諸小剎圍遶,倍倍增廣。一一華藏世界,皆滿虛空,互相徹入,淨穢總含,重重無盡。如法而論,一草一木、一毛一塵,各各皆具此無盡法界,佛及眾生,無二無別。

或曰:「此是眾生實報莊嚴,不同權教,推淨土於他方,是為實教。」或曰:「眾生雖具此實報,爭奈真如無性,不能自證。漫漫長夜,無見日期;波波劫海,無到岸期。雖云地獄起妙覺之心,佛果現泥犁之界,其如眼前銕床銅柱何哉?辟之餓鬼,渴死於海邊!貧人數錢於金窟,秖見其虛,何名為實?若非假之方便,由權入實,眾生豈有證毘盧之日也?」

答曰:「若約諸佛化儀則可,實相土中無此戲論。夫毘盧遮那,此雲遍一切處。遍一切處,即無量壽。表義豈有勝劣?祇因如來為一分取相凡夫故,說有阿彌陀,在於西方。亦如《大雲經》中,阿彌陀佛告一菩薩言:『有釋迦在於娑婆世界也。』未當釋迦為生,則釋迦遍一切,而阿彌陀為所遍之一處;當阿彌為主,則阿彌遍一切,而釋迦牟尼為所遍之一處。如一人之身,當自自時,不妨為一切人之他;當他他時,不妨為一切人之自。以是義故,自他不成。自他不成,即自亦遍一切處,他亦遍一切處,豈定有他方可執。是故西方毘盧,非自他故。何以故?毘盧無不遍故。若言權、言方便,即有不遍;有不遍者,毘盧之義不成。」

二、惟心淨土者,直下自證,當體無心,即是淨土。如《維摩經》云:「寶積當知,直心是菩薩淨土;菩薩成佛時,不諂眾生,來生其國。深心是菩薩淨土;菩薩成佛時,具足功德眾生,來生其國。大乘心是菩薩淨土;菩薩成佛時,大乘眾生,來生其國。」經文繁多,不能廣引,大約謂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夫心是即土之心,土是即心之土;心淨土淨,法爾如故。此語豈非西方註腳?多有執心之士卑此法門,以為單接鈍根者,由於心外見土故也。夫念即是心,念佛豈非心淨?心本含土,蓮邦豈在心外?故知,約相非乖惟心;稱心實礙普度矣!

三、恆真淨土者,即靈山會上所指淨土,引三乘中權教菩薩,令知此土,即穢恆淨;諸眾信而未見。夫穢性本寂,俗相恆空。本寂故,菩薩居穢常寂;恆空故,菩薩入俗常空,正顯淨義。但以眾生執海難清、識繩易縛。言業本空,則恣情作業;言行無體,即肆意冥行。犯永嘉之所呵,墮善星之所墜;以至生遭王難,死為魔眷者,往往而是。嗟夫!使盡大地皆菩薩,則斯言誠為利益。天下之菩薩少而凡夫多,則斯言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多矣!

四、變現淨土者,如《法華經》三變淨土,移諸人天置於他方;《維摩經》世尊以足指按地,即時三千大千世界,若百千珍寶嚴飾。此是如來暫令顯現,亦是法爾。然智如鶖子,尚且如盲;劣根眾生,無緣復見。且人天置諸方外,全無接引之緣;神力暫現還無,詎是恆常之土?豈若安養淨邦,塵劫常住,阿彌慈父,十惡不遺者哉!國土勝劣,居然可知。

五、寄報淨土者,如摩醯首羅天,如來於彼成等正覺,此為實報淨土。《起信論》云:「菩薩功德成滿,於色究竟處,示一切世間最高大身。謂以一念相應慧,無明頓盡,名一切種智。自然有不思議業,能現十方,利益眾生。」藏和尚云:「何故受用報身在此天者?以寄報十王,顯別十地。第十地寄當此天王,即於彼身示成菩提。」然彼天雖云無漏,未若蓮邦直出三界。何以故?在色究竟故。

六、分身淨土者,如《涅槃經》佛答高貴德王云:「善男子,西方去此娑婆世界,度三十二恆河沙佛土,有世界名曰無勝,猶如西方極樂世界,我於彼土出現於世。為化眾生故,於此世界現轉法輪。」又《央崛經》佛謂央崛曰:「我住無生際,而汝不覺知。」央崛云:「若住無生際,何以生於此土?」佛云:「東方有佛,汝往問之。」央崛往問,彼佛答言:「釋迦者,即是我身。」大意謂彼淨土是佛實報,此是分身。雖彰一佛之報境,未具攝化之義;佛分上即有,眾生分上即無,未為殊勝。

七、依他淨土者,如《梵網經》云:「我今盧舍那,方坐蓮華台,周匝千花上,復現千釋迦,一花百億國,一國一釋迦。」等者,以初地化百佛剎,則有百葉之花;二地化千佛剎,故花有千葉;若至三地應見萬葉;四地億葉,次第倍增。為是依他受用身,分示報境,入地乃見;非如蓮池會上,十念眾生,頓見淨佛國土故。

八、諸方淨土者,如東方藥師佛、南方日月燈佛、上方香積佛,佛佛各有淨土。諸經所迷不可具載,皆是諸佛實報莊嚴。經中或有以佛神力,暫令顯現;或諸大菩薩,詣彼供養,緣彼佛未言攝生故,諸眾生亦無緣生彼。即如妙喜世界,釋迦雖記有往生者,未聞無動有普引之言;且其國有鐵圍須彌諸山,及鬼神婦女,當知嚴淨不如安養也。又如藥師如來以十二大願,度諸有情,經中亦言有信心者,應當來生;稽彼願力,多是解脫一切憂苦,究竟安樂。未若阿彌如來,純以念佛,攝一切人往生彼土。

九、一心四種淨土者,一曰凡聖同居土;二曰方便有餘土;三曰實報無障礙土;四曰常寂光土。一、凡聖同居土者,自分二類:初、同居穢土;次、同居淨土。穢土之中,凡居、聖居各二。凡居二者:一、惡眾生,即四趣也;二、善眾生,即人天也。聖居二者:一、實聖,即四果辟支、通教六地、別十住、圓十信,後心通惑雖盡,報身猶在,皆名實也;二、權聖,謂方便、實報、寂光土中法身菩薩,及妙覺佛,為利有緣應生同居,皆是權也。是等與四趣共住,故名穢土。次同居淨土者,如極樂中有眾生;妙喜國中,有鐵圍男女之類。以無四惡趣,故名淨土。餘按同居穢土之中,既有諸聖,亦可名同居淨土。如娑婆世界,在華藏世界第十三重,亦云華藏也。二、方便有餘土者,二乘、三種菩薩,破見思惑,證方便道,塵沙別惑無明未斷,舍分段身,而生界外,名曰有餘。故《釋論》云:「出三界外有淨土,聲聞辟支佛出生其中。」受法性身,非分段也。三、實報無障礙土者,無有二乘,純諸法身菩薩所居。盡塵沙惑,分破無明,得真實果;而無明未盡,潤無漏業,受法性報身,亦名果報國。故《仁王經》云:「三賢十聖住果報。」以觀實相發真無漏,感報殊勝,七寶莊嚴,且淨妙五塵,故名為實;色心不二,毛剎相容,故名無障礙。《華嚴》明因陀羅網世界是也。四、常寂光土者,妙覺極智所照如如法界,名之為國,亦名法性土。但一真如佛性,非身非土,而說身土;離身無土,離土無身,諸佛如來所游居處。妙宗曰:「經論中言寂光無相,乃是已盡染礙之相,非如大虛空無一物。良由三惑究竟清淨,則依正色心,究竟明顯。」《大經》曰:「因滅是色,獲得常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仁王》稱為法性五陰,是為極果。然十方剎土,隨心異見;七寶砂礫,當處差別。故霅川曰:「極樂國土,四土不同。何則?約人天二乘,即前二種土;約菩薩佛,即後二種土。」故知六十萬億那由他恆河沙由旬等身,不妨更有丈六之身;華藏海會無邊佛土,不妨更有尼連河土。何以故?是法爾故,非是神力變現故。

十、攝受十方一切有情不可思議淨土者,即阿彌陀佛西方淨土。其中所有大功德海、大悲智海、大願力海,若具說者,假使盡十方世界諸佛菩薩、聲聞辟支、天人鬼畜,下至蜎飛蠕動,及一切無情,草木瓦礫、隣虛微塵之類,一一具無量口,口中一一具無量舌,舌中一一出無量音聲,常說、倍說、熾然說、無間說,經百億萬塵沙阿僧祇劫,亦不能盡。今且略釋:一、身土不思議義;二、性相不思議義;三、因果不思議義;四、往來不思議義;五、畢竟不可思議不思議義。

一、身土不思議義者,阿彌身中有無量眾生,眾生身中有無量阿彌,國土亦然。是故一眾生念阿彌,一阿彌見;眾眾生念阿彌,眾阿彌見;眾生念念阿彌,即念念阿彌見。若眾生身中無阿彌者,阿彌不見;如陽燧身中,不能得水,非本有故。阿彌身中無眾生者,阿彌亦不見;如石女求生兒,必不可得,以非應得故。是故身中含身,身中含身身;土中含土,土土中含土;身土交含重重無盡,是身土不思議義。

二、性相不思議義者,若離性言土,土即心外,是幻化故;幻化者即斷滅相,眾生不生。若即性言土,性是有形,是一定故;一定者即無變易,無變易,眾生亦不生。即性即相,非性非相;存非非亡,存即即壞,是性相不思議義。

三、因果不思議義者,有二義:一、因先果後義:如念佛是因,見佛是果;見佛是因,成佛是果;成佛是因,度眾生是果。二、因果無前後義:即念即見,即成即度,一時具足。如人三十至四十歲,三十是因,四十是果。然三十四十無間斷相,若無四十,三十不立;無三十者,四十不成;是故當知,非離三十至四十;故若離三十至四十者,中間即有分限相,而我此身,無分限故。若由三十至四十者,中間即有相續相,而我此身,乃至相續不可得故。念佛因果亦復如是,是因果不思議義。

四、去來不思議義者,若阿彌陀佛因念而來,此眾生因憶佛而生彼,即有去來。有去來,即有程途;有程途,即有險易。如人近京師,則觀君易,遠則難。果爾,念佛求生,應有難易,而阿彌僕僕道途,亦無說法之日矣。故《般舟三昧經》曰:「不於是間終,生彼間佛剎,佛無所從來,我亦無所至。」又先德云:「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如天鼓鳴,遠近齊聞,非去來故;如水中月,東行則東,西行則西,非去來故,是去來不思議義。

五、畢竟不可思議不思議義者,如澄潭山影、如春陽百草、如眾生業力、如日月光相、如胎中根、如身中我、如齒堅舌柔、如眉橫發長,是畢竟不可思議不思議義。所以十方諸佛,吐心吐膽,亦只道得箇希有難信而已;雖有遍覆三千大千舌相,詎能分疏其萬一哉!孔子曰:「夫婦之愚,可以與知,及其至也,聖人不知。」至哉言也,無量法門,一以貫之矣。

西方合論卷之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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