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話禪、默照禪是宋代臨濟宗和曹洞宗兩種不同的禪觀法門。看話禪是臨濟宗大慧宗杲所倡導的專就一則古人的話頭,歷久真實參究以至於悟道的觀行方法。默照禪是曹洞宗的宏智正覺所倡導的攝心靜坐、潛神內觀、內息攀緣、以至於悟道的觀行方法。
禪宗於唐武后及中宗時,在黃梅弘忍以下,由慧能、神秀開創南北二宗,即所謂南頓、北漸二派。南宗禪從唐武宗到後周百餘年間,有義玄、靈祐、良价、文偃、文益等禪師輩出,更開創臨濟、偽仰、曹洞、雲門、法眼五宗,世稱之為禪宗五家。其中臨濟、曹洞兩家最為興盛,傳承不絕。曹洞良价、臨濟義玄都生在唐末,因兩家的宗風各有不同,於是形成禪學上兩大派別:曹洞主知見穩實,臨濟尚機鋒崚烈;曹洞貴宛轉,臨濟尚直截。流衍到了北宋末南宋初,更由曹洞和臨濟相對立的禪,一變而為臨濟宗下的大慧宗杲和曹洞宗下的宏智正覺相對立的看話禪和默照禪。
看話禪倡導者宗杲(1089~1163),出於慧能以下第十六世,會參曹洞宗的耆宿,盡得洞下宗旨,後來不滿於曹洞宗的修學方法,便轉入臨濟宗圜悟克勤的門下,從而宏揚臨濟的禪法。他常常舉「狗子還有佛性也無?」一則話頭到「無」字令學者參究,他說:「僧問趙州: ‘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就是專舉一則古人的話頭令學者歷久參究的,世稱之看話禪。看話頭時,「須是行也提撕,坐也提撕,喜怒哀樂時,應用酬酢時,總是提撕時節。提撕來、提撕去,沒滋味,心頭恰如一團熱鐵相似,那時便是好處不得放舍,忽然‘心華髮明,照十方剎’,便能‘於一毛端現寶王剎,坐微塵裡轉大法輪’」(《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十八)。像這樣的說法,在他的《語錄》裡前後見了十多次,這便是說明看話禪的特徵。依宗門的典籍所記載,禪家初祖的諸祖,師資傳授,賓主唱酬,即已隱含參究之意。如《景德傳燈錄》(卷三)等所載初祖達摩和梁武帝的問答以及「二祖安心」、「三祖懺罪」等等,都可以看作參究的端緒。然而一直到六祖慧能,還不離文字語言。到了慧能的再傳弟子馬祖道一,於是掃除言句,大辟機用之門,例如有人問他:「如何是西來意?」他拿棒便打,如此等類。再傳到義玄開臨濟宗,更大扇「全機大用,棒喝齊施,……掃除情見,迥脫廉纖」(《五家宗旨纂要》)的宗風,形成幾多的公案。從此臨濟下便以參究祖師公案為事,到了宗杲的時代,參究公案的宗法已經達到了飽和度,要求更簡單直截,稍前黃龍慧南就已經教人看話下語,百計搜尋,直到無用心處 (《續傳燈錄》卷十五「黃龍祖心傳」)。到了宗杲更極力主張專門參看一則話頭。宗杲的看話禪,可以溯源到趙州從諗的狗子無佛性話,《五燈會元》(卷四)記載這一則公案說:「僧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師曰:‘無’。……又有僧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師曰:‘有’。……」和從諗同一個時代的黃檗希遠便把這個狗子無佛性的問答作為一種公案提示學者,他說:「若是箇丈夫漢,看箇公案,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但去二六時中看箇‘無’ 字,晝參夜參,行住坐臥,著衣吃飯處,屙屎放尿處,心心相顧,猛著精彩,守箇‘無’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花頓發,悟佛祖之機,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頭瞞。」(《黃檗斷際禪師宛陵錄》)於此,可以知道看話禪和黃檗禪是脈絡貫通的。後來宋理宗紹定元年(1228)禪僧慧開所說「無門關」的「趙州狗子」一則,也是繼承這個體系。他說:「參禪須透祖師關,妙悟要窮心路絕。祖關不透,心路不絕,盡是依草附木精靈。且道如何是祖師關?只者一箇‘無’字乃宗門一關也,遂目之曰:‘禪宗無門關’,透得過者,非但親見趙州,便可與歷代祖師把手共行、眉毛廝結、同一眼見、同一耳聞,豈不慶快?莫有要透關底麼?將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毫竅,通身起箇疑團,參箇‘無’字,晝夜提撕,莫作虛無會,莫作有無會,如吞了箇熱鐵丸相似,吐又吐不出,蕩盡從前惡知惡覺,久久純熟,自然內外打成一片,如啞子得夢只許自知,驀然打發,驚天動地……」總之所謂看話禪是用一則全無義味的語句,使人不就意識思維穿鑿,但淨淨地參究一回,因此大發疑情,力求透脫,如咬鐵丸相似,定要嚼碎,嚼不碎拚命嚼。如此回光就已,返境觀心,忽然把一切妄想雜念照破,地一聲,洞見父母未生前面目(徹見本來的心性)。這一看話法門自從宗杲開闢以來,臨濟宗人無不奉為圭臬。從宋代以後,經元、明、清三代以至於現今,禪風未絕。
默照禪倡導者正覺(1091~1157),出於慧能以下第十四世,著有《默照銘》及《坐禪箴》等,扇揚默照的禪風。所謂默照禪,用正覺自己的話來解說,就是端坐清心潛神,默游內觀,徹見諸法的本源,無纖毫芥蒂作障礙,廓然忘像,皎然瑩明。如他在《默照銘》裡面說: 「默默忘言,昭昭現前,鑒時廓爾,體處靈然。」又在《坐禪箴》裡面說:「不觸事而知,不對緣而照。」這都顯示了默照禪的特徵。宗杲是極力排斥默照禪的,他在答陳季任書中說:「近年以來,有一種邪師說默照禪,教人一二時中是事莫管,休去歇去,不得做聲,恐落今時,往往士大夫為聰明利根所使者,多是厭惡鬧處,乍被邪師輩指令靜坐卻見省力,便以為是,更不求妙悟,只以默然為極則。」(《語錄》卷二十六)又在答劉彥修書中說:「有般杜譔長老,……教一切人如渠相似,黑漆漆地緊閉卻眼,喚作默而常照。」(《語錄》卷二十七)盡管宗杲這樣批判默照禪,正覺所主張的「廓爾而靈,本光自照;寂然而應,大用現前」(《宏智禪師廣錄》卷一)默照禪法卻也非常盛行。關於默照禪的淵源,應是始於菩提達摩以「壁觀」為安心的法門,《續高僧傳》中並且說明壁觀的相貌說:「舍偽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等一,堅住不移,不隨他教,與道冥符,寂然無為。」《傳燈錄》也說他「面壁而坐,終日默然,人莫之測,謂之‘壁觀’婆羅門。」所以後世有壁觀禪之稱。其後玉泉神秀也令大眾住心觀靜,長坐不臥。又當時禪德都說:「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但慧能卻說:「道由心悟,豈在坐也。」到他的弟子南嶽懷讓更說:「磨磚既不能成鏡,坐禪豈得成佛耶?」《燈錄》對於系出慧能的洞下諸師,也只記載了許多機緣,所以正覺的默照禪,大概是上承達摩的壁觀禪把它和一般禪家所樂道的「迴光返照」相結合而發展成功的。
(黃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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