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風穴延沼禪師,餘杭劉氏子。幼不茹葷,習儒典,應進士。一舉不遂,乃出家,依本州開元寺智恭披削受具,習天台止觀。年二十五,謁鏡清。清問:「近離甚處?」師曰:「自離東來。」清曰:「還過小江也無?」師曰:「大舸獨飄空,小江無可濟。」清曰:「鏡水秦山,鳥飛不度。子莫道聽途言?」師曰:「滄溟尚怯艨艑勢,列漢飛帆渡五湖。」清豎拂子曰:「爭奈這個何!」師曰:「這個是甚麼?」清曰:「果然不識。」師曰:「出沒卷舒,與師同用。」清曰:「杓卜聽虛聲,熟睡饒諂語」師曰:「澤廣藏山,理能伏豹。」清曰:「舍罪放愆,速須出去。」師曰:「出去即失。」便出,到法堂乃曰:「夫行腳人,因緣未盡其善,不可便休去。」卻回曰:「某甲適來,輒陳小騃,冒瀆尊顏,伏蒙慈悲,未賜罪責。」清曰:「適來言從東來,豈不是翠岩來?」師曰:「雪竇親棲寶蓋東。」清曰:「不逐忘羊狂解息,卻來這裡念篇章。」師曰:「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清曰:「詩速秘卻,略借劍看。」師曰:「縣首甑人攜劍去。」清曰:「不獨觸風化,亦自顯顢頇。」師曰:「若不觸風化,爭明古佛心?」清曰:「如何是古佛心?」師曰:「再許允容,師今何有?」清曰:「東來衲子,菽麥不分。只聞不已而已,何得抑已而已。」師曰:「巨浪湧千尋,澄波不離水。」清曰:「一句截流,萬機寢削。」師便禮拜。清曰:「衲子俊哉!衲子俊哉!」
師到華嚴,嚴問:「我有牧牛歌,輒請闍黎和。」師曰:「羯鼓掉鞭牛豹跳,遠村梅樹觜盧都。」師參南院,入門不禮拜。院曰:「入門須辨主。」師曰:「端的請師分。」院於左膝拍一拍,師便喝。院於右膝拍一拍,師又喝。院曰:「左邊一拍且置,右邊一拍作麼生?」師曰:「瞎院便拈棒。」師曰:「莫盲枷瞎棒,奪打和尚,莫言不道。」院擲下棒曰:「今日被黃面浙子鈍置一場。」師曰:「和尚大似持缽不得,詐道不飢。」院曰:「闍黎曾到此間麼?」師曰:「是何言歟?」院曰:「老僧好好相借問。」師曰:「也不得放過。」便下參眾了,卻上堂頭禮謝。院曰:「闍黎曾見甚麼人來?」師曰:「在襄州華嚴與廓侍者同夏。」院曰:「親見作家來?」院問:「南方一棒作麼商量?」師曰:「作奇特商量。」師卻問:「和尚此間一棒作麼商量?」院拈拄杖曰:「棒下無生忍,臨機不見師。」師於言下大徹玄旨,遂依止六年,四眾請主風穴。又八年,李史君與闔城士庶,再請開堂演法矣。
上堂:「夫參學眼目臨機,直須大用現前,勿自拘於小節。設使言前薦得,猶是滯殼迷封。縱然句下精通,未免觸途狂見。應是從前依他作解,明昧兩歧,與你一時掃卻。直教個個如師子兒,吒呀地哮吼一聲,壁立千仞,誰敢正眼覷著?覷著即瞎卻渠眼。」時有僧問:「如何是正法眼?」師曰:「即便戳瞎。」曰:「戳瞎後如何?」師曰:「撈天摸地。」師後因本郡兵寇作孽,與眾避地於郢州,謁前請主李使君,留於衙內度夏。普設大會,請師上堂。才陞座,乃曰:「祖師心印,狀似鐵牛之機。去即印住,住即印破。只如不去不住,印即是,不印即是?還有人道得麼?」時有盧陂長老出,問:「學人有鐵牛之機,請師不搭印。」師曰:「慣釣鯨鯢澄巨浸,卻嗟蛙步驙泥沙。」陂佇思,師喝曰:「長老何不進語?」陂擬議,師便打一拂子,曰:「還記得話頭麼?試舉看。」陂擬開口,師又打一拂子。牧主曰:「信知佛法與王法一般。」師曰:「見甚麼道理?」牧主曰:「當斷不斷,反招其亂。」師便下座。至九月,汝州大師宋侯舍宅為寺,復來郢州,請師歸新寺住持。至周廣順元年,賜額廣慧。師住二十二年,常餘百眾。
上堂,僧問:「如何是佛?」師曰:「如何不是佛?」曰:「未曉玄言,請師直指。」師曰:「家住海門洲,扶桑最先照?」問:「朗月當空時如何?」師曰:「不從天上輥,任向地中埋。」問:「古曲無音韻,如何和得齊?」師曰:「木雞啼子夜,芻狗吠天明。」
上堂,舉寒山詩曰:「梵志死去來,魂識見閻老。讀盡百王書,未免受捶拷。一稱南無佛,皆以成佛道。」僧問:「如何是一稱南無佛?」師曰:「燈連鳳翅當堂照,月映娥眉錯面看。」問:「如何是佛?」師曰:「嘶風木馬緣無絆,背角泥牛痛下鞭。」問:「如何是廣慧劍?」師曰:「不斬死漢。」問:「古鏡未磨時如何?」師曰:「天魔膽裂。」曰:「磨後如何?」師曰:「軒轅無道。」問:「矛盾本成雙翳病,帝網明珠事若何?」師曰:「為山登九仞,捻土定千鈞。」問:「千木奉文侯,知心有幾人?」師曰:「少年曾決龍蛇陣,老倒還聽稚子歌。」問:「如何是清涼山中主?」師曰:「一句不遑無著問,迄今猶作野盤僧。」問:「如何是和尚家風?」師曰:「鶴有九皋難翥翼,馬無千里謾追風。」問:「未有之言,請師試道。」師曰:「入市能長嘯,歸家著短衣。」問:「夏終今日,師意如何?」師曰:「不憐鵝護雪,且喜蠟人冰。」問:「歸鄉無路時如何?」師曰:「平窺紅爛處,暢殺子平生。」問:「滿目荒郊翠,瑞草卻滋榮時如何?」師曰:「新出紅爐金彈子,簉破闍黎鐵面皮。」問:「如何是互換之機?」師曰:「和盲悖愬瞎。」問:「真性不隨緣,如何得證悟?」師曰:「豬肉案上滴乳香。」問:「如何是清淨法身?」師曰:「金沙灘頭馬郎婦。」問:「一色難分,請師顯示。」師曰:「滿爐添炭猶嫌冷,路上行人只守寒。」問:「如何是學人立身處?」師曰:「井底泥牛吼,林間玉兔驚。」問:「如何是道?」師曰:「五鳳樓前。」曰:「如何是道中人?」師曰:「問取皇城使。」問:「不傷物義,請師便道。」師曰:「劈腹開心,猶未性燥。」問:「未定渾濁,如何得照?」師曰:「下坡不走,快便難逢。」問:「如何是衲僧行履處?」師曰:「頭上吃棒,口裡喃喃。」問:「靈山話月,曹溪指月,去此二途,請師直指。」師曰:「無言不當啞。」曰:「請師定當。」師曰:「先度汨羅江。」問:「任性浮沉時如何?」師曰:「牽牛不入欄。」問:「凝然便會時如何?」師曰:「截耳臥街。」問:「狼煙永息時如何?」師曰:「兩腳捎空。」問:「祖令當行時如何?」師曰:「點。」問:「不施寸刃,便登九五時如何?」師曰:「鞭尸屈項。」
上堂,舉古云:「我有一隻箭,曾經久磨煉。射時遍十方,落處無人見。」師曰:「山僧即不然,我有一隻箭,未嘗經磨煉,射不遍十方,要且無人見。」僧便問:「如何是和尚箭?」師作彎弓勢,僧禮拜。師曰:「拖出這死漢。」問:「牛頭未見四祖時如何?」師曰:「披席把碗。」曰:「見後如何?」師曰:「披席把碗。」問:「未達其源時如何?」師曰:「鶴冷移巢易,龍寒出洞難。」問:「不露鋒鋩句,如何辨主賓?」師曰:「口銜羊角鰾膠粘。」問:「將身御險時如何?」師曰:「布露長書寫罪原。」問:「學人解問淆訛句,請師舉起訝人機。」師曰:「心裡分明眼睛黑。」問:「生死到來時如何?」師曰:「青布裁衫招犬吠。」曰:「如何得不吠去?」師曰:「自宜躲避寂無聲。」問:「如何是真道人?」師曰:「竹竿頭上禮西方。」問:「魚隱深潭時如何?」師曰:「湯蕩火燒。」問:「如何是諸佛行履處?」師曰:「青松綠竹下。」問:「如何是大善知識?」師曰:「殺人不眨眼。」曰:「既是大善知識,為甚麼殺人不眨眼?」師曰:「塵埃影裡不拂袖,盡戟門前磨寸金。」問:「一即六,六即一。一六俱亡時如何?」師曰:「一箭落雙雕」曰:「意百如何?」師曰:「身亡跡謝。」問:「摘葉尋枝即不問,直截根源事若何?」師曰:「赴供凌晨去,開塘帶雨歸。」問:「問問盡是捏怪,請師直指根源。」師曰:「罕逢穿耳客,多遇刻舟人。」問:「正當恁麼時如何?」師曰:「盲龜值木雖優穩,枯木生華物外春。」問:「寶塔元無縫,金門即日開時如何?」師曰:「智積佐來空合掌,天王捧出不知音。」曰:「如何是塔中人?」師曰:「萎花風掃去,香水雨飄來。」問:「隨緣不變者,忽遇知音時如何?」師曰:「披莎側立千峰外,引水澆蔬五老前。」問:「刻舟求不得,常用事如何?」師曰:「大勳不立賞,柴扉草自深。」問:「從上古人,印印相契,如何是相契底眼?」師曰:「輕囂道者知機變,拈卻招魂拭淚巾。」問:「九夏賞勞,請師言薦。」師曰:「出袖拂開龍洞雨,泛杯波湧缽囊華。」問:「最初自恣,合對何人?」師曰:「一把香芻拈未暇,六環金錫響遙空。」問:「西祖傳來,請師端的。」師曰:「一犬吠虛,千猱啀實。」問:「王道與佛道,相去幾何?」師曰:「芻狗吠時天地合,木雞啼後祖燈輝。」問:「祖師心印,請師拂拭。」師曰:「祖月凌空圓聖智,何山松檜不青青。」
上堂:「若立一塵,家國興盛,野老顰蹙。不立一塵,家國喪亡,野老安怗。於此明得,闍黎無分。全是老僧於此不明,老僧卻是闍黎。闍黎與老僧,亦能悟卻天下人,亦能瞎卻天下人。欲識闍黎麼?」右邊一拍曰:「這裡是。欲識老僧麼?」左邊一拍曰:「這裡是。」僧問:「大眾雲集,請師說法。」師曰:「赤腳人趁兔,著靴人吃肉。」問:「不曾博覽空王教,略借玄機試道看。」師曰:「白玉無瑕,卞和刖足。」問:「如何是無為之句?」師曰:「寶燭當軒顯,紅光爍太虛。」問:「如何是臨機一句?」師曰:「因風吹火,用力不多。」問:「素面相呈時如何?」師曰:「拈卻蓋面帛。」問:「紫菊半開秋已老,月圓當戶意如何?」師曰:「月生蓬島人皆見,昨夜遭霜子不知。」問:「如何是直截一路?」師曰:「直截是迂曲。」問:「如何是師子吼?」師曰:「阿誰要汝野干鳴?」問:「如何是諦實之言?」師曰:「口懸壁上。」
上堂:「若是上上之流,各有證據,略赴個程限。中下之機,各須英俊,當處出生,隨處滅盡。如爆龜紋,爆即成兆,不爆成鈍。欲爆不爆,直下便捏。」問:「心不能緣,口不能言時如何?」師曰:「逢人但恁麼舉。」問:「龍透清潭時如何?」師曰:「印駿捺尾。」問:「任性浮沉時如何?」師曰:「牽牛不入欄。」問:「有無俱無去處時如何?」師曰:「三月懶游花下路,一家愁閉雨中門。」問:「語默涉離微,如何通不犯?」師曰:「常憶江南三月裡,鷓鴣啼處百花香。」問:「百了千當時如何?」師曰:「不許夜行,投明須到。」
上堂:「三千劍客,恥見莊周。赤眉橫肩,得無訛謬。他時變豹,後五日看。珍重!」問:「心印未明時如何?」師曰:「雖聞酋帥投歸款,未見牽羊納璧來。」問:「如何是臨濟下事?」師曰:「桀犬吠堯。」問:「如何是嚙鏃事?」師曰:「孟浪借辭論馬角。」
上堂,大眾集定,師曰:「不是無言,各須英鑒。」問:「大眾雲集,師意如何?」師曰:「景謝初寒,骨肉疏冷。」問:「不修禪定,為甚麼成佛無疑?」師曰:「金雞專報曉,漆桶夜生光。」問:「一念萬年時如何?」師曰:「拂石仙衣破。」問:「洪鐘未擊時如何?」師曰:「充塞大千無不韻,妙含幽致豈能分。」曰:「擊後如何?」師曰:「石壁山河無障礙,翳消開後好諮聞。」問:「古今才分,請師密要。」師曰:「截卻重舌。」問:「如何是大人相?」師曰:「赫赤窮漢。」曰:「未審將何受用?」師曰:「攜籮挈杖。」問:「如何是賓中主?」師曰:「入市雙瞳瞽。」曰:「如何是主中賓?」師曰:「迴鑾兩曜新。」曰:「如何是賓中賓?」師曰:「攢眉坐白雲。」曰:「如何是主中主?」師曰:「磨礱三尺劍,待斬不平人。」問:「如何是钁頭邊意?」師曰:「山前一片青。」問:「如何是佛?」師曰:「杖林山下打筋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