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大珠慧海禪師,建州朱氏子。依越州大雲寺智和尚受業。初參馬祖,祖問:「從何處來?」曰:「越州大雲寺來。」祖曰:「來此擬須何事?」曰:「來求佛法。」祖曰:「我這裡一物也無,求甚麼佛法?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作麼!」曰:「阿那個是慧海寶藏?」祖曰:「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外求?」師於言下,自識本心。不由知覺,踴躍禮謝。師事六載後,以受業師老,遽歸奉養,乃晦跡藏用,外示癡訥。自撰頓悟入道要門論一卷。法侄玄晏竊出江外,呈馬祖。祖覽訖,告眾曰:「越州有大珠,圓明光透自在,無遮障處也。」眾中有知師姓朱者,相推來越尋訪依附,﹝時號大珠和尚。﹞師謂曰:「禪客!我不會禪,並無一法可示於人。不勞久立,且自歇去。」時學侶漸多,日夜叩激,事不得已,隨問隨答,其辯無礙。時有法師數人來謁,曰:「擬伸一問,師還對否?」師曰:「深潭月影,任意撮摩。」問:「如何是佛?」師曰:「清潭對面,非佛而誰?」眾皆茫然。﹝法眼云:「是即沒交涉。」﹞僧良久,又問:「師說何法度人?」師曰:「貧道未曾有一法度人。」曰:「禪師家渾如此。」師卻問:「大德說何法度人?」曰:「講金剛經。」師曰:「講幾座來?」曰:「二十餘座。」師曰:「此經是阿誰說!」僧抗聲曰:「禪師相弄,豈不知是佛說邪?」師曰:「若言如來有所說法,則為謗佛。是人不解我所說義。若言此經不是佛說,則是謗經。請大德說看!」僧無對。師少頃,又問:「經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大德且道:阿那個是如來?」曰:「某甲到此卻迷去!」師曰:「從來未悟,說甚卻迷?」曰:「請禪師為說。」師曰:「大德講經二十餘座,卻不識如來!」僧禮拜曰:「願垂開示。」師曰:「如來者,是諸法如義,何得忘卻?」曰:「是諸法如義。」師曰:「大德!是亦未是?」曰:「經文分明,那得未是?」師曰:「大德如否?」曰:「如。」師曰:「木石如否?」曰:「如。」師曰:「大德如同木石如否?」曰:「無二。」師曰:「大德與木石何別?」僧無對。良久,卻問:「如何得大涅槃?」師曰:「不造生死業。」曰:「如何是生死業?」師曰:「求大涅槃,是生死業。舍垢取淨,是生死業。有得有證,是生死業。不脫對治門,是生死業。」曰:「云何即得解脫?」師曰:「本自無縛,不用求解。直用直行,是無等等。」曰:「禪師如和尚者,實謂希有。」禮謝而去。
有行者問:「即心即佛,那個是佛?」師曰:「汝疑那個不是佛,指出看!」者無對。師曰:「達即遍境是,不悟永乖疏。」律師法明謂師曰:「禪師家,多落空。」師曰:「卻是座主家落空。」明大驚曰:「何得落空?」師曰:「經論是紙墨文字,紙墨文字者,俱是空設於聲上,建立名句等法,無非是空。座主執滯教體,豈不落空?」明曰:「禪師落空否?」師曰:「不落空。」明曰:「何得卻不落空?」師曰:「文字等皆從智慧而生,大用現前,那得落空!」明曰:「故知一法不達,不名悉達。」師曰:「律師不唯落空,兼乃錯會名言。」明作色曰:「何處是錯處?」師曰:「未辨華竺之音,如何講說?」明曰:「請禪師指出錯處!」師曰:「豈不知悉達是梵語邪?」明雖省過,而心猶憤然。﹝梵語具云:「薩婆曷刺他悉陀。」中國翻云:「一切義成。」舊云:「悉達多,猶是訛略梵語也。」﹞又曰:「夫經律論是佛語,讀誦依教奉行,何故不見性?」師曰:「如狂狗趁塊,師子咬人。經律論是性用,讀誦者是性法。」明曰:「阿彌陀佛有父母及姓否?」師曰:「「阿彌陀姓憍尸迦,父名月上,母名殊勝妙顏。」明曰:「出何教文?」師曰:「出鼓音王經。」法明禮謝,讚歎而退。
有三藏法師問:「真如有變易否?」師曰:「有變易。」藏曰:「禪師錯也。」師卻問三藏:「有真如否?」曰:「有。」師曰:「若無變易,決定是凡僧也。豈不聞善知識者,能回三毒為三聚淨戒,回六識為六神通,回煩惱作菩提,回無明為大智。真如若無變易,三藏真是自然外道也。」藏曰:「若爾者,真如即有變易也。」師曰:「若執真如有變易,亦是外道。」曰:「禪師適來說真如有變易,如今又道不變易,如何即是的當?」師曰:「若了了見性者,如摩尼珠現色,說變亦得,說不變亦得。若不見性人,聞說真如變易,便作變易解會,說不變易,便作不變易解會。」藏曰:「故知南宗實不可測。」有道流問:「世間還有法過於自然否?」師曰:「有。」曰:「何法過得?」師曰:「能知自然者。」曰:「元氣是道不?」師曰:「元氣自元氣,道自道。」曰:「若如是者,則應有二也。」師曰:「知無兩人。」又問:「云何為邪?云何為正?」師曰:「心逐物為邪,物從心為正。」
源律師問:「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師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師曰:「饑來吃飯,困來即眠。」曰:「一切人總如是,同師用功否?」師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師曰:「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律師杜口。
韞光大德問:「禪師自知生處否?」師曰:「未曾死,何用論生?」知生即是無生。法無離生,法有無生。祖師曰:『當生即不生。』」曰:「不見性人,亦得如此否?」師曰:「自不見性,不是無性。何以故,見即是性,無性不能見。識即是性,故名識性。了即是性,喚作了性。能生萬法,喚作法性,亦名法身。馬鳴祖師云:『所言法者,謂眾生心,若心生故,一切法生。若心無生,法無從生,亦無名字。迷人不知法身無象,應物現形,遂喚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鬱鬱黃華,無非般若。黃華若是般若,般若即同無情。翠竹若是法身,法身即同草木。如人吃筍,應總吃法身也。』如此之言,寧堪齒錄。對面迷佛,長劫希求,全體法中,迷而外覓。是以解道者,行住坐臥,無非是道。悟法者,縱橫自在,無非是法。」光又問:「太虛能生靈智否?」真心緣於善惡否?貪慾人是道否?執是執非人向後心通否?觸境生心人有定否?住寂寞人有慧否?懷傲物人有我否?執空執有人有智否?尋文取證人、苦行求佛人、離心求佛人、執心是佛人,此智稱道否?請禪師一一為說。」師曰:「太虛不生靈智。真心不緣善惡。嗜欲深者機淺。是非交爭者未通。觸境生心者少定。寂寞忘機者慧沉。傲物高心者我壯。執空執有者皆愚。尋文取證者益滯。苦行求佛者俱迷。離心求佛者外道。執心是佛者為魔。」曰:「若如是,畢竟無所有也。」師曰:「畢竟是大德,不是畢竟無所有。」光踴躍禮謝而去。問:「儒、釋、道三教同異如何?」師曰:「大量者用之即同,小機者執之即異。總從一性上起用,機見差別成三。迷悟由人,不在教之同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