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黃檗希運禪師,閩人也。幼於本州黃檗山出家。額間隆起如珠,音辭朗潤,志意沖澹。後游天台逢一僧,與之言笑,如舊相識。熟視之,目光射人,乃偕行。屬澗水暴漲,捐笠植杖而止。其僧率師同渡,師曰:「兄要渡自渡。」彼即褰衣躡波,若履平地,回顧曰:「渡來!渡來」師曰:「咄!這自了漢。吾早知當斫汝脛。其僧嘆曰:「真大乘法器,我所不及。」言訖不見。師後游京師,因人啟發,乃往參百丈。丈問:「巍巍堂堂,從何方來?」師曰:「巍巍堂堂,從嶺南來。」丈曰:「巍巍堂堂,當為何事?」師曰:「巍巍堂堂,不為別事。」便禮拜。問曰:「從上宗乘如何指示?」丈良久。師曰:「不可教後人斷絕去也。」丈曰:「將謂汝是個人。」乃起,入方丈。師隨後入,曰:「某甲特來。」丈曰:「若爾,則他後不得孤負吾。」
丈一日問師:「甚麼處去來?」曰:「大雄山下采菌子來。」丈曰:「還見大蟲麼?」師便作虎聲。丈拈斧作斫勢。師即打丈一摑。丈吟吟而笑,便歸。上堂曰:「大雄山下有一大蟲,汝等諸人也須好看。百丈老漢今日親遭一口。」師在南泉普請擇菜次。泉問:「甚麼處去?」曰:「擇菜去。」泉曰:「將甚麼擇?」師豎起刀,泉曰:「只解作賓,不解作主。」師以刀點三下。泉曰:「大家擇菜去?」泉一日曰:「老僧有牧牛歌,請長老和。」師曰:「某甲自有師在。」師辭南泉,泉門送,提起師笠曰:「長老身材沒量,大笠子太小生?」師曰:「雖然如此,大千世界總在里許。」泉曰:「王老師[漸/耳]!」師戴笠便行。
師在鹽官殿上禮佛次,時唐宣宗為沙彌,問曰:「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長老禮拜,當何所求?」師曰:「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常禮如是事。」彌曰:「用禮何為?」師便掌。彌曰:「太粗生!師曰:「這裡是甚麼所在?」說粗說細。隨後又掌。
裴相國鎮宛陵,建大禪苑,請師說法。以師酷愛舊山,還以黃檗名之。公一日拓一尊佛於師前,跪曰:「請師安名。」師召曰:「裴休。」公應諾。師曰:「與汝安名竟。」公禮拜。
師因有六人新到,五人作禮,中一人提起坐具,作一圓相。師曰:「我聞有一隻獵犬甚惡。」僧曰:「尋羺羊聲來。」師曰:「羺羊無聲到汝尋。」曰:「尋羺羊跡來。師曰:「羺羊無蹤到汝尋。」曰:「尋羺羊蹤來。」師曰:「羺羊無蹤到汝尋。曰:「與麼則死羺羊也。」師便休去。明日昇堂曰:「昨日尋羺羊僧出來!」僧便出。師曰:「昨日公案未了,老僧休去。你作麼生?」僧無語。師曰:「將謂是本色衲僧,元來秖是義學沙門。」便打趁出。
師一日捏拳曰:「天下老和尚,總在這裡。我若放一線道,從汝七縱八橫,若不放過,不消一捏。」僧問:「放一線道時如何?」師曰:「七縱八橫。」曰:「不放過,不消一捏時如何?」師曰:「普。」
裴相國一日請師至郡,以所解一編示師。師接置於座,略不披閱。良久曰:「會麼?」裴曰:「未測。」師曰:「若便恁麼,會得猶較些子。若也形於紙墨,何有吾宗?」裴乃贈詩一章曰:「自從大士傳心印,額有圓珠七尺身。掛錫十年棲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濱。一千龍象隨高步,萬里香花結勝因。擬欲事師為弟子,不知將法付何人?」師亦無喜色。自爾黃檗門風,盛於江表矣。
一日上堂,大眾雲集。乃曰:「汝等諸人欲何所求?」以拄杖趁之,大眾不散。師卻復坐曰:「汝等諸人盡是[口*童]酒糟漢。恁麼行腳,取笑於人。但見八百一千人處便去,不可圖他熱鬧也。老漢行腳時,或遇草根下有一個漢,便從頂門上一錐。看他若知痛癢,可以布袋盛米供養他。可中總似汝如此容易,何處更有今日事也。汝等既稱行腳,亦須著些精神好。還知道大唐國內無禪師麼?」時有僧問:「諸方尊宿盡聚眾開化,為甚麼卻道無禪師?」師曰:「不道無禪,祗是無師。闍黎不見馬大師下有八十四人坐道場,得馬師正法眼者止三兩人。廬山歸宗和尚是其一。夫出家人,須知有從上來事分始得。且如四祖下牛頭,橫說豎說,猶未知向上關捩子。有此眼目,方辨得邪正。宗黨且當人事,宜不能體會得。但知學言語念,向皮袋裡安著,到處稱我會禪,還替得汝生死麼?輕忽老宿,入地獄如箭。我才見汝入門來,便識得了也。還知麼?急須努力,莫容易事,持片衣口食,空過一生。明眼人笑汝,久後總被俗漢算將去在。宜自看遠近,是阿誰面上事。若會即便會,若不會即散去。珍重!」問:「如何是西來意?」師便打。自餘施設,皆被上機。中下之流,莫窺涯涘。唐大中年終於本山,謚斷際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