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陳尊宿,諱道明,江南陳氏之後也。生時紅光滿室,祥雲蓋空,旬日方散。目有重瞳,面列七星,形相奇特,與眾奪倫。因往開元寺禮佛,見僧如故知。歸白父母,願求出家。父母聽許為僧。後持戒精嚴,學通三藏。遊方契旨於黃檗,後為四眾請住觀音院,常百餘眾,經數十載,學者叩激,隨問遽答。詞語峻險,既非循轍,故淺機之流,往往嗤之,唯玄學性敏者欽伏。由是諸方歸慕,咸以尊宿稱。後歸開元,﹝今改兜率。﹞居房織蒲鞋以養母,故有陳蒲鞋之號。巢寇入境,師標大草屨於城門,巢欲棄之,竭力不能舉。嘆曰:「睦州有大聖人。」舍城而去,遂免擾攘。一日晚參,謂眾曰:「汝等諸人還得個入頭處也未?若未得個入頭處,須覓個入頭處。若得個入頭處,已後不得孤負老僧。」時有僧出禮拜,曰:「某甲終不敢孤負和尚。」師曰:「早是孤負我了也。」又曰:「明明向你道,尚自不會,何況蓋覆將來。」又曰:「老僧在此住持,不曾見個無事人到來,汝等何不近前?」時有一僧方近前,師曰:「維那不在,汝自領去三門外,與二十棒。」曰:「某甲過在甚麼處?」師曰:「枷上更著杻。」師尋常見衲僧來,即閉門。或見講僧,乃召曰:「座主。」主應諾。師曰:「擔板漢。」或曰:「這裡有桶,與我取水。」一日在廊階上立。僧問:「陳尊宿房在何處?」師脫草屨驀頭打。僧便走。師召:「大德。」僧迴首,師指曰:「卻從那邊去!」天使問:「三門俱開,從那門入?」師喚尚書,使應諾。師曰:「從信門入。」使又見畫壁,問曰:「二尊者對譚何事?」師摑露柱曰:「三身中那個不說法?」座主參,師問:「莫是講唯識論否?」曰:「不敢。」師曰:「朝去西天,暮歸唐土。會麼?」曰:「不會。」師曰:「吽!吽!五戒不持。」師問一長老:「了即毛端吞巨海,始知大地一微塵。長老作麼生?」曰:「問阿誰?」師曰:「問長老。」曰:「何不領話?」師曰:「汝不領話,我不領話?」問:「座主講甚麼經?」曰:「講涅槃經。」師曰:「問一段義得麼?」曰:「得。」師以腳踢空,吹一吹,曰:「是甚麼義?」曰:「經中無此義。」師曰:「脫空謾語漢!五百力士揭石義,卻道無。」師見僧乃曰:「見成公案,放汝三十棒。」曰:「某甲如是。」師曰:「三門頭金剛為甚麼舉拳?」曰:「金剛尚乃如是。」師便打。問:「如何是向上一路?」師曰:「要道有甚麼難?」曰:「請師道。」師曰:「初三十一,中九下七。」問:「以一重去一重即不問,不以一重去一重時如何?」師曰:「昨朝栽茄子,今日種冬瓜。」問:「如何是曹溪的的意?」師曰:「老僧愛嗔不愛喜。」曰:「為甚麼如是?」師曰:「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說詩。」問僧:「甚處來?」曰:「瀏陽。」師曰:「彼中老宿只對佛法大意道甚麼?」曰:「遍地無行路。」師曰:「老宿實有此語否?」曰:「實有。」師拈拄杖打曰:「這念言語漢!」師問一長老:「若有兄弟來,將何只對?」曰:「待他來。」師曰:「何不道曰:和尚欠少甚麼?」師曰:「請不煩葛藤。」僧參,師曰:「汝豈不是行腳僧?」曰:「是。」師曰:「禮佛也未?」曰:「禮那土堆作麼?」師曰:「自領出去。」問:「某甲講兼行腳,不會教意時如何?」師曰:「灼然實語當懺悔。」曰:「乞師指示。」師曰:「汝若不問,老僧即緘口無言。汝既問,老僧不可緘口去也。」曰:「請師便道。」師曰:「心不負人,面無慚色。」問:「一句道盡時如何?」師曰:「義墮也。」曰:「甚麼處是學人義墮處?」師曰:「三十棒教誰吃?」問:「高揖釋迦,不拜彌勒時如何?」師曰:「昨日有人問,趁出了也。」曰:「和尚恐某甲不實邪?」師曰:「拄杖不在,苕帚柄聊與三十。」
上堂:「我見百丈不識好惡。」大眾才集,以拄杖一時打下,復召大眾,眾迴首。乃云:「是甚麼,有甚共語處?」又黃檗和尚亦然。復召大眾,眾迴首。乃云:「月似彎弓,少雨多風,猶較些子。」問僧:「近離甚處?」僧便喝。師曰:「老僧被你一喝。」僧又喝。師曰:「三喝四喝後作麼生?」僧無語。師便打曰:「這掠虛漢!」秀才訪師,稱會二十四家書。師以拄杖空中點一點,曰:「會麼?」秀才罔措。師曰:「又道會二十四家書,永字八法也不識。」
上堂:「裂開也在我,捏聚也在我。」時有僧問:「如何是裂開?」師曰:「三九二十七,菩提涅槃,真如解脫,即心即佛。我且與麼道,你又作麼生?」曰:「某甲不與麼道。」師曰:「盞子撲落地,碟子成七片。」曰:「如何是捏聚?」師乃斂手而坐。問:「教意祖意是同是別?」師曰:「青山自青山,白雲自白雲。」曰:「如何是青山?」師曰:「還我一滴雨來。」曰:「道不得,請師道。」師曰:「法華鋒前陣,涅槃句後收。」問僧:「今夏在甚麼處?」曰:「待和尚有住處即說。」師曰:「狐非師子類,燈非日月明。」問僧:「甚處來?」僧瞪目視之。師曰:「驢前馬後漢!」曰:「請師鑒。」師曰:「驢前馬後漢!道將一句來。」僧無對。師看經次,陳操尚書問:「和尚看甚麼經?」師曰:「金剛經。」書曰:「六朝翻譯,此當第幾?」師舉起經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看經次,僧問:「和尚看甚麼經?」師曰:「涅槃經。荼毗品最在後。」問僧:「今夏在甚處?」曰:「徑山。」曰:「這吃夜飯漢!」曰:「尊宿叢林,何言吃夜飯?」師以棒趁出。師聞一老宿難親近,躬往相訪。才入方丈,宿便喝。師側掌曰:「兩重公案。」宿曰:「過在甚麼處?」師曰:「這野狐精!」便退。問僧:「近離甚處?」曰:「江西。」師曰:「踏破多少草鞋?」僧無對。與講僧喫茶次,師曰:「我救汝不得也。」曰:「某甲不曉,乞師垂示。」師拈油餅曰:「這個是甚麼?」曰:「色法。」師曰:「這入鑊湯漢!」紫衣大德到,禮拜。師拈帽子帶問曰:「這個喚作甚麼?」曰:「朝天帽。」師曰:「恁麼則老僧不卸也。」復問:「所習何業?」曰:「唯識。」師曰:「作麼生說?」曰:「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師指門扇曰:「這個是甚麼?」曰:「是色法。」師曰:「簾前賜紫,對御譚經,何得不持五戒?」德無對。問:「某甲乍入叢林,乞師指示。」師曰:「你不解問。」曰:「和尚作麼生?」師曰:「放汝三十棒,自領出去。」問:「教意請師提綱。」師曰:「但問將來,與你道。」曰:「請和尚道。」師曰:「佛殿裡燒香,三門頭合掌。」問:「如何是展演之言?」師曰:「量才補職。」曰:「如何是不展演之言?」師曰:「伏惟尚饗。」焦山借斧頭次,師呼童子取斧來。童取斧至,曰:「未有繩墨且斫粗。」師便喝。又問童曰:「作麼生是你斧頭?」童遂作斫勢。師曰:「斫你老爺頭不得?」師問秀才:「先輩治甚經?」才曰:「治易。」師曰:「易中道,百姓日用而不知。且道不知個甚麼?」才曰:「不知其道。」師曰:「作麼生是道?」才無對。僧問:「一氣還轉得一大藏教也無?」師曰:「有甚畢羅鍀子,快下將來。」問:「如何是一代時教?」師曰:「上大人,丘乙已。」問:「如何是禪?」師曰:「猛火著油煎。」僧參,師曰:「汝是新到否?」曰:「是。」師曰:「且放下葛藤。會麼?」曰:「不會。」師曰:「擔枷陳狀,自領出去。」僧便出。師曰:「來!來!我實問你甚處來?」曰:「江西。」師曰:「泐潭和尚在汝背後,怕你亂道,見麼?」僧無對。問:「寺門前金剛,拓即乾坤大地,不拓即絲發不逢時如何?」師曰:「吽!吽!我不曾見此。」師卻問:「先跳三千,倒退八百,你合作麼生?」曰:「諾。」師曰:「先責一紙罪狀好。」便打。其僧擬出,師曰:「來!我共你葛藤。拓即乾坤大地,你且道洞庭湖水深多少?」曰:「不曾量度。」師曰:「洞庭湖又作麼生?」曰:「只為今時。」師曰:「只這葛藤尚不會。」便打。問:「如何是觸途無滯底句?」師曰:「我不恁麼道。」曰:「師作麼生道?」師曰:「箭過西天十萬里,卻向大唐國裡等候。」看華嚴經次,僧問:「看甚麼經?」師曰:「大光明雲,青色光明雲,紫色光明雲。」卻指面前曰:「那邊是甚麼雲?」曰:「南邊是黑雲。」師曰:「今日須有雨。」問:「以字不成,八字不是,是何章句?」師彈指一聲,曰:「會麼?」曰:「不會。」師曰:「上來!講讚無限勝因。蝦蟆[路-各+孛]跳上天,蚯蚓驀過東海。」問僧:「近離甚處?」曰:「河北。」師曰:「彼中有趙州,和尚你曾到否?」曰:「某甲近離彼中。」師曰:「趙州有何言句示徒?」僧舉喫茶話。師乃呵呵大笑曰:「慚愧!」卻問:「趙州意作麼生?」曰:「秖是一期方便。」師曰:「苦哉!趙州被你將一杓屎潑了也。」便打。師卻問沙彌:「你作麼生會?」彌便設拜,師亦打。其僧往沙彌處問:「適來和尚打你作甚麼?」彌曰:「若不是我,和尚不打。」某甲新到參,方禮拜,師叱曰:「闍黎因何偷常住果子吃?」曰:「學人才到,和尚為甚麼道偷果子?」師曰:「贓物見在。」問僧:「近離甚處?」曰:「仰山。」師曰:「五戒也不持。」曰:「某甲甚麼處是妄語?」師曰:「這裡不著沙彌。」師臨終召門人曰:「此處緣息,吾當逝矣。」乃跏趺而寂。郡人以香薪焚之,舍利如雨。乃收靈骨,塑像於寺,壽九十八,臘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