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州投子山大同禪師,本州懷寧劉氏子。幼歲依洛下保唐滿禪師出家。初習安般觀,次閱華嚴教,發明性海。復謁翠微,頓悟宗旨。﹝語見翠微章。﹞由是放意周遊,後旋故土,隱投子山,結茅而居。一日趙州和尚至桐城縣,師亦出山,途中相遇。乃逆而問曰:「莫是投子山主麼?」師曰:「茶鹽錢布施我,州先歸庵中坐。」師後攜一瓶油歸。州曰:「久向投子,及乎到來,只見個賣油翁。」師曰:「汝只識賣油翁,且不識投子。」州曰:「如何是投子?」師提起油瓶曰:「油!油!」州問:「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師曰:「不許夜行,投明須到。」州曰:「我早侯白,伊更侯黑。」上堂:「汝諸人來這裡,擬覓新鮮語句,攢華四六,圖口裡有可道。我老兒氣力稍劣,唇舌遲鈍,亦無閑言語與汝。汝若問我,便隨汝答,也無玄妙可及於汝。亦不教汝垛根,終不說向上向下、有佛有法、有凡有聖。亦不存坐繫縛。汝諸人變現千般,總是汝自生見解,擔帶將來,自作自受。我這裡無可與汝,也無表無裡,說似諸人,有疑便問。」僧問:「表裡不收時如何?」師曰:「汝擬向這裡垛根。」便下座。問:「大藏教中還有奇特事也無?」師曰:「演出大藏教。」問:「如何是眼未開時事?」師曰:「目淨修廣如青蓮。」問:「一切諸佛及諸佛法,皆從此經出,如何是此經?」師曰:「以是名字,汝當奉持。」問:「枯木中還有龍吟也無?」師曰:「我道髑髏裡有師子吼。」問:「一法普潤一切群生。如何是一法?」師曰:「雨下也。」問:「一塵含法界時如何?」師曰:「早是數塵也。」問:「金鎖未開時如何?」師曰:「開也。」問:「學人擬欲修行時如何?」師曰:「虛空不曾爛壞。」
巨榮禪客參次,師曰:「老僧未曾有一言半句掛諸方唇齒,何用要見老僧?」榮曰:「到這裡不施三拜,要且不甘。」師曰:「出家兒得恁麼沒碑記。」榮乃繞禪床一匝而去。師曰:「有眼無耳朵,六月火邊坐。」問:「一切聲是佛聲,是不?」師曰:「是。」曰:「和尚莫□沸碗鳴聲。」師便打。問:「粗言及細語,皆歸第一義。是不?」師曰:「是。」曰:「喚和尚作頭驢,得麼?」師便打。問:「如何是十身調御?」師下禪床立。師指庵前一片石,謂雪峰曰:「三世諸佛總在里許。」峰曰:「須知有不在里許者。」師曰:「不快漆桶!」師與雪峰游龍眠,有兩路,峰問:「那個是龍眠路?」師以杖指之。峰曰:「東去西去?」師曰:「不快漆桶!」問:「一槌便就時如何?」師曰:「不是性燥漢。」曰:「不假一槌時如何?」師曰:「不快漆桶!」峰問:「此間還有人參也無?」師將钁頭拋向峰面前。峰曰:「恁麼則當處掘去也。」師曰:「不快漆桶!」峰辭,師送出門。召曰:「道者。」峰迴首應諾。師曰:「途中善為。」問:「故歲已去,新歲到來,還有不涉二途者也無?」師曰:「有。」曰:「如何是不涉二途者?」師曰:「元正啟祚,萬物咸新。」問:「依俙似半月,彷彿若三星。乾坤收不得,師於何處明?」師曰:「道甚麼?」曰:「想師只有湛水之波,且無滔天之浪。」師曰:「閑言語。」問:「類中來時如何?」師曰:「人類中來,馬類中來?」問:「祖祖相傳,傳個甚麼?」師曰:「老僧不解妄語。」問:「如何是出門不見佛?」師曰:「無所睹。」曰:「如何是入室別爺娘。師曰:「無所生。」問:「如何是火焰裡身?」師曰:「有甚麼掩處?」曰:「如何是炭庫裡藏身?」師曰:「我道汝黑似漆。」問:「的的不明時如何?」師曰:「明也。」問:「如何是末後一句?」師曰:「最初明不得。」問:「從苗辨地,因語識人,未審將何辨識?」師曰:「引不著。」問:「院中有三百人,還有不在數者也無?」師曰:「一百年前,五十年後看取。」問僧:「久向疏山、姜頭,莫便是否?」僧無對。﹝法眼代云:「向重和尚日久。」﹞問:「抱璞投師,請師雕琢。」師曰:「不為棟樑材。」曰:「恁麼則卞和無出身處也。」師曰:「擔帶即伶竮辛苦。」曰:「不擔帶時如何?」師曰:「不教汝抱璞投師,請師雕琢。」問:「那吒析骨還父,析肉還母,如何是那吒本來身?」師放下拂子,叉手。問:「佛法二字,如何辨得清濁?」師曰:「佛法清濁。」曰:「學人不會。」師曰:「汝適來問個甚麼?」問:「一等是水,為甚麼海咸河淡?」師曰:「天上星,地下水。」﹝法眼別云:「大似相違。」﹞問:「如何是祖師意?」師曰:「彌勒覓個受記處不得。」問:「不斷煩惱而入涅槃時如何?」師作色曰:「這個師僧,好髮業殺人。」問:「和尚自住此山,有何境界?」師曰:「丫角女子白頭絲。」問:「如何是無情說法?」師曰:「惡。」問:「如何是毗盧?」師曰:「已有名字。」曰:「如何是毗盧師?」師曰:「未有毗盧時會取。」問:「歷落一句,請師道。」師曰:「好。」問:「四山相逼時如何?」師曰:「五蘊皆空。」問:「一念未生時如何?」師曰:「真個謾語。」問:「凡聖相去幾何?」師下禪床立。
問:「學人一問即和尚答,忽若千問萬問時如何?」師曰:「如雞抱卵。」問:「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如何是我?」師曰:「推倒這老胡,有甚麼罪過。」問:「如何是和尚師?」師曰:「迎之不見其首,隨之罔眺其後。」問:「鑄像未成,身在甚麼處?」師曰:「莫造作。」曰:「爭柰現不現何!」師曰:「隱在甚麼處?」問:「無目底人如何進步?」師曰:「遍十方。」曰:「無目為甚麼遍十方?」師曰:「還更著得目也無?」問:「如何是西來意?」師曰:「不諱。」問:「月未圓時如何?」師曰:「吞卻三個四個。」曰:「圓後如何?」師曰:「吐卻七個八個。」問:「日月未明,佛與眾生在甚麼處?」師曰:「見老僧嗔便道嗔,見老僧喜便道喜。」問僧:「甚麼處來?」曰:「東西山禮祖師來。」師曰:「祖師不在東西山。」僧無語。﹝法眼代云:「和尚識祖師。」﹞問:「如何是玄中的?」師曰:「不到汝口裡道。」問:「牛頭未見四祖時如何?」師曰:「與人為師。」曰:「見後如何?」師曰:「不與人為師。」問:「諸佛出世為一大事因緣,和尚出世當為何事?」師曰:「尹司空請老僧開堂。」問:「如何是佛?」師曰:「幻不可求。」問:「千里投師,乞師一接。」師曰:「今日老僧腰痛。」菜頭請益,師曰:「且去,待無人時來。」頭明日伺得無人,又來。師曰:「近前來!」頭近前,師曰:「輒不得舉似於人。」問:「並卻咽喉唇吻,請師道。」師曰:「汝衹要我道不得。」問:「達磨未來時如何?」師曰:「遍天遍地。」曰:「來後如何?」師曰:「蓋覆不得。」問:「如何是無情說法?」師曰:「莫惡口。」問:「和尚未見先師時如何?」師曰:「通身不柰何。」曰:「見後如何?」師曰:「通身撲不碎。」曰:「還從師得也無?」師曰:「終不相孤負。」曰:「恁麼則從師得也。」師曰:「得個甚麼?」曰:「恁麼則孤負先師也。」師曰:「非但孤負先師,亦乃孤負老僧。」問:「七佛是文殊弟子,文殊還有師也無?」師曰:「適來恁麼道,也大似屈己推人。」問:「金雞未鳴時如何?」師曰:「無這個音響。」曰:「鳴後如何?」師曰:「各自知時。」問:「師子是獸中之王,為甚麼被六塵吞?」師曰:「不作大,無人我。」師居投子山三十餘載,往來激發,請益者常盈於室。縱以無畏之辯,隨問遽答,啐啄同時,微言頗多,今錄少分而已。中和中巢寇暴起,天下喪亂,有狂徒持刃問師曰:「住此何為?」師乃隨宜說法,渠魁聞而拜伏,脫身服,施之而去。乾化四年四月六日示微疾,大眾請醫。師謂眾曰:「四大動作,聚散常程,汝等勿慮,吾自保矣。」言訖跏趺而寂,謚慈濟大師。